第4章
第 4 章
蕭熠之是被一陣奇怪的鳥叫聲吵醒的。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簡陋又幹淨得太過分的木屋裏。
他摸了摸肩上的傷口,已被人清理包紮過,很明顯,有人救了他。
可眼下,屋裏除了他,并沒有人。
見他醒了,那只停在木桌上的鳥叫得更歡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見過不少鳥,還沒見過像眼前這樣的。
這只鳥看起來如山雀大小,全身青綠,身子渾圓,嘴短而尖,尾羽部分似鳳,卻不夠修長,頭上有同孔雀一樣的羽冠,但沒孔雀的密集。乍一眼望去,好似一只小型的綠孔雀又似一只小型的綠鳳凰。
真是一只奇怪的鳥!更奇怪的是,這只鳥一直“啾啾啾”的叫個不停,似是在跟他說話。
他支撐着身子坐起,感覺全身上下仍軟綿綿的。
難道那軟筋散的藥效還沒過?
是了,他所中的軟筋散又名三日軟筋散,時辰未到,要想全然恢複,絕無可能。
究竟是誰救的他?他記得……他從山坡上滾下來時,好像見到了一個身穿白衣的姑娘。
後來,他被什麽人用力地踹了一腳,就暈過去了……
正努力回想中,一個白影從門外閃了進來。
蕭熠之擡頭看去——是個姑娘——穿着白衣的姑娘——長得極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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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他不是沒有見過美人,像這般氣質脫俗,不染半點纖塵,全然不食人間煙火,好似天仙與精靈的倒是第一個。
那姑娘身姿綽約,步态輕盈,背對着晨光向他走來。他起初只覺她的臉如隐在霧中,看得并不真切。
等她再靠近一點,他才發覺,她臉上的表情極淡,一雙黑白分明的星眸亦沉靜如水,讓人不由得想起了那句“冷浸溶溶月”。
她把左臂上挎着的竹花籃放到了木桌上,那花籃裏盛着各種各樣的鮮花,應是剛從枝上采摘下來的。
木屋簡陋狹窄,桌子離床又近,她靠近木床時,他聞到了她身上似是體香又似花香的氣味,臉驀地一熱。
“在下蕭熠之,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因為手臂受着傷,無法行禮,他只能點了一頭,向救命恩人道謝。又覺這樣太過敷衍,正打算下床鞠個躬,那姑娘擡起手,阻止了他。
“在下失禮。”蕭熠之低下頭道。
正當他猶豫着要不要問問救命恩人的姓名時,他感覺有一對目光正直直地落在他的臉上。
他微微地擡起頭來——那白衣姑娘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清潤明亮,黑白分明,看他的眼神淡淡的,卻又……直勾勾的,很不對勁。
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時,一只柔軟,溫熱的手蓋住了他的額。
他擡起頭來,剛好看見了一截從她袖中露出的白玉似的手腕。雖然猜到人家姑娘這麽做,可能只是為了确認他有沒有發熱之類的,可當她的手觸到了他的額,感覺到了她手上的溫軟和聞到自她袖中散發出來的花香後,他還是如罹電殛,心底一顫。
“還好,并未發熱。”白衣姑娘放下手,低喃了一聲。
“姑娘……”蕭熠之不敢直視她,有些困窘地喚了一聲。剛想說些什麽,肚子裏發出了幾聲不合時宜的“咕嚕”。
那姑娘瞥了眼他的肚子,大方地從竹籃裏挑出了一朵月季花,遞到了他面前。
他愣了一會,接過那花,不解地道:“姑娘這是何意?”
“你不是餓了嗎?”她道。聲音嬌軟清脆,就是冷冷的,好似冬日裏的冰霜不夾一絲溫度。
言下之意,她是要他以花裹腹。
原本以花入食并不是什麽怪事,藕粉桂花糕,蓮花百合羹,槐花松餅之類的,皆是以花為主料做成的食品,但不經任何制作,直接把脆生生的花當成飯來吃,他倒從未嘗試過,也從未見過。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道了聲“多謝”,把整朵月季花都塞進了嘴裏。
花瓣甘甘甜甜,好像也沒想象中的那麽難吃,就是那個花梗太硬了,不好嚼,味道又十分苦澀,他想吐出來,又怕惹救命恩人不高興,只好硬生生地吞了進去。
“啾啾……月寶寶,我怎麽感覺這人有點傻……”綠萌萌目不轉睛地看着蕭熠之把月季花梗吞了下去,得出了如此結論。
月季花梗生硬苦澀,她平日裏都是摘了上面的花瓣食用,把花梗之類的扔掉,這也是安绾月頭一回見人連花瓣帶花梗地把整朵月季花吃進肚子裏的。
“好吃嗎?”安绾月看着他聳動的喉結,故意問。
“嗯,好吃。”蕭熠之吞了吞口水道。
這般難以下咽,還說好吃,也是個奇人。安绾月決定不拆穿他,反把那籃花放到了床邊,對他道:“那你慢慢吃。”
蕭熠之還想和她說話,卻見她已轉身離開。
綠萌萌見安绾月離開了木屋,緊跟着飛了出去。
“啾啾啾……他的傷什麽時候能好?”
“不管好不好,我都只能留他到明天。”
“啾……月寶寶好不容易遇見了同類……為什麽不留下他?”
“留下他,讓他去睡你的鳥窩嗎?”安绾月說着,沒好氣地翻身一躍,躺在了一棵桃樹的樹彎上。
為了給蕭熠之騰地方,昨晚她在這樹上露天睡了一宿,夜間露水重,風又大,她邊睡覺還得邊運氣抵禦寒冷,那可真是太辛苦了。
況且這樹怎及床舒服,她現在不僅身子酸軟,眼皮也有些睜不太開。
“這也沒什麽,只是我那窩有點小,不夠他睡。”綠萌萌落說着在了安绾月耳旁,抖了抖頭上的羽冠,天真地道:“月寶寶為什麽不跟他睡一塊,那張床分明是可以睡兩個人的。”
“笨蛋,我跟他又不是夫妻,怎麽能睡在一塊。”
這句話涉及到了綠萌萌的認知盲點,它歪頭想了許久,恍然大悟道:“那月寶寶就跟他做夫妻,這樣,就不用睡大樹了。”
安绾月的嘴唇動了動,本想說些什麽,又覺以這只鳥的認知,再解釋也沒多大作用,索性什麽都不說了。
“月寶寶……你說我這主意好不好?月寶寶怎麽不理我?喂……醒醒呀!咱們再商量一下……醒醒……快點醒來……”
在綠萌萌的聒噪下,安绾月漸漸進入了夢鄉
……
夢裏是上元佳節,宮內燈火輝煌,人來人往。
她提了個紅色的薄紗宮燈漫無目的地穿梭在人海裏,然後,不知是誰碰了下她的手臂,她手中的紅燈籠驀然掉在了地上。
有個劍眉星眼,笑起來溫潤如玉的男子替她拾起了燈籠。
她往他臉上看去,被燈籠映紅的臉逐漸模糊,只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道:“在下蕭熠之。”
“蕭熠之”,這名字,她似在哪聽過……
想着想着,她醒過來了,眼前是開得正熱鬧的緋色桃花,映着淡青色的天。
原來,只是一場夢。
她居然在大白天裏,躺在這樹上,做了個這麽不合時宜的夢。
而,感覺到樹旁有一雙眼正盯着自己。
她轉過頭,丢給了那人一記冷眸,翻身躍下了樹。
蕭熠之收回了目光,歉意道:“打擾到了姑娘休息,是在下的不是。”
她給了他一籃子花,可他總覺不知該如何下口,在屋裏待久了,心裏不由煩悶,便拖着笨重的身子,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然後,他在這棵桃花樹上看見了正在小憩的安绾月。
點點緋色的花瓣落在了她素白的衣衫上,滿頭如墨的長發從樹幹上垂下。她靜靜地睡着,呼吸淺淺,美好得好似一幅畫,可就連睡着覺,他都能感覺到她身上那種與世隔絕的清冷感。
他不禁好奇——她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會獨自住在這麽荒僻的山谷中?她的家人呢?看她年紀輕輕,氣質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可若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又怎會淪落至此?而且,她是如何從那兩個黑衣人手中救下自己的?難不成她會武功?
……
她驟然蘇醒,把他的思路打斷了,卻沒有打消他心裏的疑慮。
“在下冒昧,請問姑娘芳名?”他道,見她眉間微微一蹙,解釋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姑娘于在下是救命之恩,在下定會竭盡全力報答姑娘。”
“不必了。”安绾月道,幹脆利落。她救他,是因為他剛好長了一張像蕭望的臉,但也僅此而已。
“姑娘是怕在下無力報答嗎?只要姑娘所說,是人力所能及的,在下一定會替姑娘辦到。”
見他言之鑿鑿,她也未改初衷,反而更不容置辯地道:“你趕緊離開這,便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她自隐居避世後,便不想再與俗塵之人有任何交集。此番救他,實屬例外。若真要報答,一來二往的,難免會生出什麽糾葛牽絆,絕非她所願。
“姑娘……”蕭熠之聽到她這麽說,臉上的表情愈發難看,連嘴唇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安绾月見狀,不禁在心裏感嘆:她說話雖直接了些,但他也用不着難受成這樣吧!真是世道變了,如今的男子竟經不起一絲一毫的拒絕和打擊了?
她拂袖轉身就要離去,餘光一瞥,卻見蕭熠之整個人一歪,便要往地上栽去。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扶住了他。
然後,這個昂藏七尺的男人就那般虛弱無力,像一朵嬌花般倒在了她的懷裏。
“啊……死啦……死啦……被月寶寶氣死啦!” 綠萌萌咋咋呼呼地叫了起來。
安绾月瞪了綠萌萌一眼,經過一番檢查與推斷後,得出了一個很合理的結論。
“他是餓暈了。”
自昨日救下他後,除了水和草藥,還有那籃子花外,他什麽都沒吃。怕是那籃子花,在她走後,他也沒動過。
綠萌萌嘆了一氣道:“太可憐了,長得這麽好看的兩腳獸居然餓暈了……我就說嘛!花這種東西太素了,怎麽能吃飽……還是我綠萌萌辛苦一點,給他捉蟲子吃吧!又肥又綠的大青蟲,喂上一兩日,保準他很快就能跑能跳。”
安绾月:“……”
為了不看到綠萌萌喂蕭熠之吃蟲子的惡心場景,安绾月撫了撫額道:“大肥蟲,你留着自己吃,喂飽他的事,讓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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