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溶溶的月色灑在檐上樹上路上,道旁的一株白玉蘭開得正盛,皎潔的花瓣盛着月的光輝,無風亦有一股清香襲來。
蕭熠之打了個雕漆薄紗燈,暖色的燭火透過紗絹與及繁複的雕絡,在他和安绾月的臉上映上了一片紅。
他讓劉叔準備的栖雲居就在他的起居室附近,環境清幽,是再适合安绾月不過的。
下人們手腳倒利索,不到半個時辰,那管事的便到大廳裏來報:說是栖雲居已打掃穩妥。
這管事的進來時,趙氏正在問安绾月的年齡和家中情況。這是家裏來了小輩,長輩們向來都愛問的,可安绾月并不愛回答。
蕭熠之看出了她的困窘,正愁該如何給她解圍。恰好管事的便出現了,他便趁機“以舟車勞頓,需要休息”為由,把安绾月從那大廳裏帶了出來。
天空中浮着幾縷淡淡的雲,兩旁的花樹草木在夜下靜默着,青石板路上,除了輕緩的腳步聲,不過也就是一些蟲鳴。
安靜如斯,十分美好。
蕭熠之側眼看了看安绾月在月色中愈顯恬靜秀美的臉,溫聲道:“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前走,便到栖雲居。栖雲居旁有個碧桐書齋,我基本都在那,安姑娘若有事,可差人到書齋說一聲。”
“嗯。”安绾月點了點頭。
不遠處,他們的身後靜靜地跟了兩個身高差不多的丫鬟,一個身穿鴉青色的衣服,一個則穿着粉色的,她們的手裏也各提着一盞繪着花草的絹絲燈籠。
蕭熠之又道:“那兩個丫鬟,左邊的叫檀兒,右邊的叫苓兒。安姑娘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她們去做,若是伺候得不如意,再選幾個穩妥的。”
“多謝,可我不需要人伺候。”他考慮得倒周到,只是這些年來,她早已習慣獨來獨往,獨自生活,屋裏若有旁人,她反倒不自在。
“你若不喜歡她們在你跟前,便讓她們到外邊做些灑掃之類的雜事,”蕭熠之莞爾笑道,“請你到我這來,若還要勞煩你親自動手打掃院子,我心裏也過意不去。”
他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安绾月便也不推辭了。況她初來乍到,對蕭府還有諸多不懂,留下那兩個丫鬟,需要時可以問問,也省得自己瞎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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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一道滿月門,映入眼前的是三間屋子和個寬闊雅致的院子。
蕭熠之當真是大方,不僅給她安排了兩個丫鬟,還找了個這麽講究的地方讓她住。不怪進了蕭府大門後,綠萌萌那只沒啥見識的鳥就在她耳旁聒噪:月寶寶,你看看……蕭熠之的窩好漂亮好大,同樣是人,月寶寶的窩卻小的跟蟲子一樣……
綠萌萌哪知道,她當年所住的穆王府,比蕭府大多了,入宮後所居的寝殿,也是格外寬廣華麗。若以她當年的眼光來看,蕭府不過是個尚過得去的住人地方。而以她如今的心境來看,房屋住宅不過就是個栖身之所,能遮風擋雨便可,簡陋抑或奢華并無多大區別。
因為知道蕭熠之要來,屋子前候了兩個小厮,手裏同樣提着燈籠。屋裏的燈是早點着了,從外邊望去,裏邊是一片通亮。
“爺。”那兩名小厮見蕭熠之來了,齊齊地向他彎腰行禮。
蕭熠之把手中的燈籠交給了其中的一個小厮,帶着安绾月走到了卧房外道:“趕了大半天的路,姑娘好好歇息。”
“公子也早些安歇。”安绾月道。話一出口,又覺稱呼不太妥當,正想改口,蕭熠之卻擡手制止了她。
他遲疑了一會,似是還想說什麽,但終是什麽也沒說,只對她淺淺一笑,便領着那兩個小厮離開了。
“姑娘,王爺讓我們二人好生伺候姑娘。”檀兒和苓兒見安绾月正要轉身往屋裏去,趕緊走上前來,等待安绾月的吩咐。
她倆不出聲,安绾月倒把她倆忘了。她獨自一人在山中生活了那麽久,過的都是與世隔絕的日子,突然進入這正常人的世界,一時間實是有些适應不過來。
她回頭對檀兒和苓兒道:“眼下沒有什麽事需要勞煩二位姑娘,二位請便吧。”
“是。”檀兒和苓兒互看了對方一眼,異口同聲地應道。
安绾月不再多言,進了卧房後,直接把門關上了。
室內燈火亮堂,讓她能一下子看清裏邊的所擺所設。
入門處立着兩個落地紗絹彩繪燈籠,再往前是一方象牙黃短毛地毯,地毯上擺着一張紅木鑲嵌螺钿圓桌,桌子底下是四張紅木束腰鼓腿圓凳。
正對着桌子的則是一方黃花梨雲紋浮雕書案,書案上文房四寶俱全,左邊擺了個镂空雕銀熏香爐,袅袅輕煙自雕镂處升起,安绾月憑着記憶,想起了這氣味應屬鵝梨帳中香。
書案三面被紅木雕花立屏環繞,居中的那幅是海棠蛱蝶圖,左右兩幅則是玉蘭月影圖,書案的左側,與屏風相接處,是個菱花格月形拱門,這道拱門完美地把內室隔開。
拱門上珠簾垂落,紗幔輕挽。安绾月掀開了珠簾,進了卧室,一眼便看見了那張華美寬大的老花梨四合如意紋六柱架子床。
這種構式的床,她以前倒沒見過。她坐到了床上,好些好奇地打量起了這個架子床的構式。
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窗下的梳妝臺時,雙瞳卻是猛地一收—— 梳妝臺上擺了面八瓣葵花形葡萄紋銅鏡。
自十六歲那年,在琉璃鏡前受了一番驚吓後,鏡子便成了她在這世上最恐懼的東西。
她怕鏡子,因為鏡子掌握着她內心深處最不願被觸及的秘密。
眼前的這面八瓣葵花形銅鏡于她而言,與其說是鏡子,不如說是個尖嘴獠牙,還會發出獰笑的獸。
她的心口怦怦直跳,深吸了一口氣後,疾步地往梳妝臺走去,在距離鏡子只有一手之遙時,她毛骨悚然地閉上了雙眼,然後憑着印象,迅速把鏡子放倒。
再睜開眼時,那鏡子已是背面朝上,再照不出任何東西。
安绾月又把它用白布包住,鎖進了梳妝臺下的櫃子裏。
做完這一切後,她終是松了一口氣,滅了屋裏的蠟燭,解下外裙,準備睡覺。頭剛挨到了枕上,她忽又想起了綠萌萌還沒回來。
綠萌萌在感慨完“蕭熠之的窩”非常大後,便說它要四處看看,安绾月随它去了,結果過了這麽久,這只鳥竟連個影子都沒有。
綠萌萌雖然有很強的辨識方向的能力,能記住所有飛過的地方,但它初到蕭府,對這裏的一切都不熟悉,腦子又時好時壞,安绾月實在是很擔心它會出事。
想到這,她又翻身下了床,正打算到外邊把綠萌萌尋回來,忽聽見檀兒苓兒在窗下低聲說着話。
“你說,這安姑娘是不是咱們王爺的那個?”是檀兒的聲音。
安绾月本無意偷聽,但窗外的人剛好提起了她,她便聽下去了。
苓兒趕緊應道:“可不是嘛!你看剛才在大廳裏,咱們太妃娘娘不過多問了兩句,王爺就一副怕她被欺負的樣子。還有剛才王爺離開時,那眼神……似怕再見不到她一樣,纏綿得很……”
“嘻嘻……你瞧得可真仔細。難怪王爺讓她住在這,這裏離王爺的寝室最近了……只是,這樣一來,柴家那一位不是得氣死。”
“王爺又不喜歡她,才不管她氣不氣。再說柴郡主的爹柴王是太後那一邊的,咱們王爺是皇上這一邊的,太後和皇上勢同水火,王爺怎會娶死對頭家的女兒。”
“是哦……”
二人的聲音遠了。
安绾月真沒想到,她不過只是跟蕭熠之回了一趟家,結果蕭府上下皆以為她和蕭熠之有一腿。
反正她也不會在這裏久留,等過幾日,她離開了,一切揣測自不攻自破,眼下也沒解釋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