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蕭府,栖雲居。

四周一片安靜,微風吹得初開的白色木香微微飄香。

安绾月換上了趙柔柔送來的一套淡粉淺藍繡邊海棠花裙,滿頭青絲由一根檀木簪挽起,側身坐在院子中的石桌前,小心翼翼地穿起了針線。

綠萌萌乖乖地栖在石桌一旁,一動也不動。

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把針線穿好了,安绾月拿起了桌面上的姬雲錦裙,一時間卻是不知該如何下手。

她這樣的出身,在王府和宮中時,洗掃烹饪什麽的皆無需自己動手,她也沒想着要學,唯有女紅這一項,她是曾認認真真地跟着教養姑姑學過的。

可是太久沒動手了,她已然十分手生,明明心裏知道該怎麽縫補,手指卻不太聽使喚。

綠萌萌看着她愁眉苦臉的樣子,連忙替她出主意:“月寶寶,你找蕭熠之幫你補裙子呗。”

“你怎麽不讓我找紅點兒。”安绾月沒好氣地說。

如果不是綠萌萌欺騙她,她昨晚就離開蕭府了,哪裏還會碰上柴萱,把她曾祖母留給她的裙子都弄壞了。

這可是她的曾祖母留給她的唯一的“嫁妝”。雖然她不嫁人,但這裙子于她而言也是意義非凡。更何況,姬雲錦還是稀世之寶。

綠萌萌見她生氣了,耷拉着腦袋不敢再吱聲。它昨晚撒完謊後,第二日一早便找了紅點兒,求它裝幾天的病。

紅點兒答應得好好的,誰知這靠不住的鳥一見了好吃的,立即就把要裝病的事忘了。

等它一臉歡樂地吃完了趙柔柔喂它的鳥糧後,它才想起綠萌萌讓它裝病的事,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綠萌萌很郁悶,特別是挨了安绾月的一頓批後,它已經有了和紅點兒絕交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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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绾月一手捏着已穿好線的針,一手拿起裙子,仔細地端詳起了裙子上的裂口。

正想得入神,耳旁傳來了一聲喚。

“安姑娘。”

安绾月吓了一跳,一沒注意,右手的食指便被針刺到了,疼得她“嗯”的一聲叫了出來。

蕭熠之十分緊張地走了過來,拿起她的右手放在唇邊邊呼着氣邊道:“對不起,我沒想到會吓到你。”

安绾月看着他對着自己的手指呼氣的樣子,忽然想起她小時候有一次不小心弄傷了膝蓋,她爹也是心疼地往她膝蓋上呼氣,還說“呼呼就不痛了”。

其實,“呼呼”哪能止痛,特別是她自應了那命格之數,擁有了長生不老的能力後,對痛的感覺便開始強于常人。

換句話說,常人的手指被針刺到或只能感受到一分痛,到了她身上,卻成了五分。相應的,她受傷後,痊愈的時間也比尋常人慢上許多。

不老不死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這就是代價之一。

“我沒事。”安绾月從蕭熠之掌心中抽回了手,她還是不太能坦然接受蕭熠之這自然而然的關心。

蕭熠之看了看她身上淡粉色的海棠花裙,淺笑道:“你穿上這顏色的衣服也很好看。”

她此前每日皆是一襲白裙,襯托得整個人如冷月梨花,雖是出塵清絕,但到底讓人覺得不太好親近,穿上這粉裙便不一樣了,不僅突顯了少女的嬌嫩,還親和了許多。

安绾月被他這麽一說,遙想她以前在宮裏時,十四五歲的年紀也是很喜歡穿粉色裙裳,并喜愛一切鮮妍明亮的事物。只是時移事遷,她的模樣雖沒變,心态卻無法再回到昔時。

“你這裙子怎麽破了?”蕭熠之低下頭,終于發現了破損的姬雲錦裙,奇怪道。

安绾月并不打算告訴他今天在天.衣居發生的事,便撒了一個小謊:“是我不小心弄壞的。”

“你想把它縫好嗎?”他道。

她是這麽想的,可很明顯,她眼下沒有這樣的能力。

蕭熠之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劍,斂衣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安绾月不明所以,卻見蕭熠之有條不紊地拿起了那根被她掉落在桌面上的針線。

他仔細地翻看着裙子上的斷口,眉頭由皺至舒,然後,他竟開始動手,一針一線地縫補起來。

安绾月看着那綿密齊整的縫線,臉上是難以掩飾的驚訝。

“公子怎麽會這個?”安绾月道。

女紅是女子在閨閣中需學習的技能,蕭熠之身為男子,成日裏舞刀弄槍的,又不是裁縫出身,怎會連這個都能信手捏來,實在很令人費解。

蕭熠之邊縫着裙子,邊回憶道:“我十一歲時開始随我外祖到軍營中訓練,因為太過頑皮,不管是衣服還是鞋子都壞得特別快。起初,我還總厚着臉皮讓別人幫我縫補,後來別人看到我就怕,我便只能自己動手了。”

難怪他現在縫補衣服的技術這麽好,可想在軍中的那些年,他的衣服和鞋子換得有多勤快。

原來如今瞧着十分沉穩持重的蕭熠之,小的時候也頑皮得不像話。安绾月不禁“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蕭熠之聽到她這聲笑,原本落在手上的目光很自然地便移到了她臉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出聲來,他擡起頭時,她嘴角掀起的弧度還未落下,眉眼間仍含着粲然的笑意,整個人明媚生動得好似春日裏含苞初放的海棠花。

安绾月見他眉眼深深地看着自己,窘澀地抿了抿嘴道:“小心手下。”

蕭熠之這才笑着收回了目光。

不僅蕭熠之意外,她也為她的反應感到意外。回憶起這一百多年來,她已許久沒像适才那般笑了。

她看了看身上顏色鮮明的海棠花裙,又看了看坐在她身旁的蕭熠之,後知後覺——她變了,變得越來越像個尋常的,有各種情緒的姑娘。

在山上的時候,她是不悲不喜,可以一個表情過上十天半個月的。

她靜靜地望向蕭熠之棱角分明的側臉,內心波瀾起伏。在這一刻,她竟有些奢望,奢望她只是個會老會死的普通人,那樣,她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接受蕭熠之的好,與他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好了,你看看。”蕭熠之把縫好的裙子遞到了她面前。

安绾月回過神來,纖手撫過那細整的縫線,微微點頭:“謝謝。”

既能提劍保家衛國安社稷,又能拿起繡花針替心尖上的姑娘補裙子。這世間,除了蕭熠之,怕再無別人了。

只可惜,她與他注定有緣無份。

“安姑娘這件裙子的布料很不同尋常。”蕭熠之道。

他雖然不太懂,但在縫裙子的過程中,也能感覺得出這裙子的質地十分奇特,且這裙子是安绾月常穿的,上面還留着她的體香。他在縫的過程中,不免有些心旌蕩漾。

安绾月正失着神,聽到他這麽問,脫口答道:“這是姬雲錦。”

話音一落,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轉移了話題:“公子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公子乃國之棟梁,萬要保重自己,才能為國為民謀福。”

她在蕭府待了這麽幾日,通過趙柔柔和蕭府下人們的嘴,對朝中宮中局勢也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當今天子安承澤,是她皇帝叔叔的嫡系耳孫。

安承澤的父親建明帝生前寵幸柴貴妃,致使安承澤的生母蕭皇後郁郁而終。蕭皇後薨後,建明帝又立了柴貴妃為皇後。

說起這柴貴妃的祖先,還與她頗有些淵源,簡而言之,柴家的祖先原是穆王府中的一名養馬奴,而柴家祖先的奴籍是她解除的。若她不解了那奴籍,柴家世世代代為奴,柴貴妃絕對是連入宮的機會都沒有的。

柴貴妃生有一子,名安承懷,封徐王,按年齡,比安承澤還要大上幾歲。柴貴妃入主六宮,成為皇後後,屢次要建明帝改立其子安承懷為太子。

建明帝因為心裏有些愧對蕭皇後,在這事上一直舉棋不定。

後來,建明帝染疾,臨終前召集肱股大臣。柴皇後原以為建明帝是終于想通了,想把皇位傳給她們的兒子徐王。

沒想到建明帝卻說太子安承澤是最适宜繼承大統的人,不僅明确了帝位的繼承者,還給安承澤指派了幾名輔政大臣。

建明帝亦要安承澤在榻前發誓會友愛兄長,孝順柴皇後。

柴皇後內心不服,但事已至此,只得遵從了建明帝的旨意。

安承澤繼承大統後,封柴皇後為太後,加封徐王食邑。

柴太後起初還能沉得住氣,可時日一長,愈發野心昭昭,便開始拉幫結派,想把安承澤這個小皇帝拉下臺來,扶自己的親生兒子安承懷上位。

安承澤繼承皇位名正言順。柴太後以一己私欲,絲毫不顧全大局,以致朝中局勢動蕩,黨派之争激烈。

她一開始便是站在安承澤這邊的。況柴家是因柴太後才真正雞犬升天的,看柴榮和柴萱的做派,便知那柴王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安氏的江山若交到這麽一夥人手裏,那就是大敬最大的悲哀。她竟支持安承澤,自也支持和安承澤并肩作戰的蕭熠之。

蕭熠之聽到安绾月這話說得老誠,不太似出自一個十六歲姑娘的口,但也因此覺得安绾月明事理,識大體,很是欣賞地道:“姑娘的話我會好好記在心裏的。”

能記住便好,除這外,她也沒什麽要叮囑他的了。

蕭熠之似想起了什麽,突然從袖兜裏掏出了一個精致的小藤球,放到了石桌上。

綠萌萌見了那玩意,立即兩眼放光,啾啾叫着跳了過來。

“萌萌,這是送你的,你喜歡嗎?”蕭熠之摸了下綠萌萌的小腦袋道。

綠萌萌一邊把內裏帶鈴铛的藤球咬得“鈴鈴”作響,一邊興奮地道:“啾啾……我喜歡……”

看着它這興高采烈的樣子,安绾月有些心酸地笑了。

真是個可憐的鳥,一百多歲了,才第一次玩上球,難怪高興成那樣。早知一個球就能讓它那麽高興,她也該早點送個球給它。

“看來萌萌很高興。”蕭熠之道。這還是他第一次說準綠萌萌的情緒。

“謝謝你讓萌萌這麽高興。”雖然這只鳥偶爾非常不靠譜,但在她心裏,萌萌就是她在這世上最親,最重要的“家人”,它能高興,她自然也高興。

“姑娘不必太過客氣。”蕭熠之用手指輕點了下桌面,有些期待地看着她道:“這麽久了,姑娘還沒告訴我你究竟叫什麽名字?”

名字是一個人的符號,若連名字都不知道,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并不算真正認識了一個人。

他一直很想知道她的名字,上一回問起,她只告訴他她姓安。

安绾月在蕭熠之期待的目光中,略一遲疑道:“以前,我家裏人都叫我月兒。”

皇室女到了她這一輩,皆屬“绾”字輩,她名字裏的“月”字還是她曾祖母趙太後親自取的。

說她出生那一夜,正值十五,皓月千裏,應了花好月圓人團圓,是極好的兆頭。

這還是她第一回和他提起家人,蕭熠之心裏一喜,溫柔地看着安绾月道:“那我以後叫你月兒好不好?”

“嗯。”

安绾月點了點頭,心底裏卻知道,她和蕭熠之沒有以後了。

——從天.衣居回來後,她就下定決心,今晚她要趁夜離開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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