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柴王妃見趙柔柔逃過了一劫,氣得狠力緊握手中的棒槌,柴萱卻是沒想到她的母親會點中安绾月。
她癡戀蕭熠之的事,她的母親是最早知道的,她因着蕭熠之和安绾月氣得連飯都吃不下,她的母親也知道,但她的母親從未見過安绾月,應是認不得她的。想來,點中安绾月不過只是巧合,而不是她的母親特意想借機為難安绾月,好讓她出醜,給自家女兒出氣。
其實,她的母親和父親一樣,一直以來都是反對她和蕭熠之在一起的,只是她的母親做得并不像她的父親那麽明顯。
在得知蕭熠之辜負了她的一片癡心,反和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在一起後,她的母親便時常在她面前說蕭家,說蕭熠之的壞話,一有空就在她耳旁念叨——莫要在一棵樹上吊死,當皇後難不成還比不上當王妃!
她心裏還真不稀罕當什麽皇後,她知道她的太後姑母也不見得就真心疼她,不過拿她當棋子罷了。若哪一天,她那徐王表哥真的成了皇帝,她這個前皇帝的皇後能有什麽好下場,在這一事上她不傻。
所以,她對蕭熠之總還抱着一些幻想,也因此,她從未放下對安绾月的怨和恨——她拼盡全力得不到的,安绾月卻輕而易舉就擁有了,她不甘心,一點都不甘心。
花竟落入了安绾月手裏,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皆自然自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因為是參加壽宴,她今日穿了件淡黃色的櫻花樣長裙,臂上挽着一件水色的絹絲披帛,滿頭墨發則由兩根玉蘭嵌珠玉簪挽成垂挂髻,一對蝴蝶流蘇海棠花簪分簪兩髻,右鬓上再以淡粉的絹花點綴,這般打扮實是溫婉清麗至極,又兼之她出挑的容貌和超凡脫俗的氣質,一時間竟惹得衆人都開始猜測起了她的身份。
“這是誰?從前似是沒見過。”
“你們瞧她像不像那一日在東山,同蕭将軍一塊賞櫻的姑娘?”
“原來是她,不怪和将軍的表妹坐在一塊。”
“她到這來,不會也是想參加這次的選秀吧。”
在衆人的竊竊私語中,柴王妃打開了一張紙條,徐徐道:“撫琴一曲。”
聽到這四個字,安绾月并無多少驚訝,卻發現那些女賓臉上都露出了奇怪的微笑。
她只知道在座的女子,幾乎都來自名門大戶,卻不知道她們“琴棋書畫”不一定樣樣通,但“琴”這一樣,卻是人人都能露上一兩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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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因如今尚琴,沒點身份家世的人家既買不起琴,更沒資格學琴,因此“琴藝”便成了名門貴女身份的象征。每年春還會在閨閣中舉行鬥琴大會,按琴藝高低給參賽的姑娘排名。拔得頭籌的名利雙收,而名落孫山的不僅自己臉上無關,連着家門也跟着蒙羞。
在這般氛圍下,有點傲性的姑娘哪個敢不好好學琴,就連趙柔柔這般散漫的人,在練琴這一方面也不敢太過懈怠。
人人皆懂,人人皆會,便意味着想要脫穎而出難上加難,更不存在絲毫蒙混過關的機會。況且以今日這樣的場合,彈得若不能令人心服,接下去成為名門貴女們飯後的談資是小事,給整個家族丢臉卻是大事。
柴王妃原是想借此為難趙柔柔,下下趙家和蕭家的臉,誰知被趙柔柔躲過了一劫。不過,這個鍋讓安绾月背也是極好的——她适才聽了那些人的議論,又看了看柴萱臉上的表情,一下子便猜出安绾月便是奪了她女兒所愛的,那個來歷不明的野女人。
趙柔柔見花落在了安绾月手中,本有些過意不去,又聽見柴王妃要她撫琴,心裏更是着急。
趙太妃給她請了頂好的琴師教她彈琴,她學了兩三年,雖練得不勤快,但也沒有間斷,可她還是不敢在人前表演,更不敢去參加每年的鬥琴大會。因為她的師傅跟她說,她既沒天賦,又不夠勤奮,以她如今的水平,去了也是鬧笑話。
安绾月從未說過她會彈琴,自住到了蕭府後,趙柔柔也沒見她摸過琴。眼下,在衆人的竊竊私語中,安绾月又巋然不動,趙柔柔想她大概是不會的,不說話,很可能是在想應對之策。
是她把她帶到這來的,她又怎能讓她陷入困境而坐視不管!
趙柔柔如此想着,立即站了起來,向李老夫人幾位長輩行了一禮道:“安姐姐身上有傷,不适宜撫琴,要不由小女代安姐姐自罰酒一杯。”
趙柔柔這麽一說,李老夫人幾個還未表态,其餘人又議論了起來。
“有傷,看着不是好好的嘛!該不會是不會彈,所以才故意推脫的吧。”
“還以為能入得蕭将軍眼的,定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誰知也不過如此,連首曲子都彈不出。”
“難怪之前大家都不認識她,也不知是哪個小門小戶出來的,這樣的人也配和我們坐一塊。”
趙柔柔本意是要給安绾月解圍的,結果這些人卻是越說越難聽。
她眉頭一皺,直接回怼道:“你們胡說什麽,安姐姐當然會彈琴。”
“那就彈呀!既行了令,又不按令行事,不知道的,還以為趙郡君和這位什麽安姑娘不把柴王妃,老夫人,國公夫人放在眼裏。”
“是,若真受了傷,彈不得琴,趙郡君有心要幫忙,也該是代她撫琴一曲,而不是簡簡單單的罰酒一杯,那樣這擊鼓傳花令接下去可怎麽玩,難不成接下去得了令的都可耍賴,只喝口酒便算數了。”
一名三十出頭的貴夫人說完這一句話後,柴王妃終于開口了:“尚書夫人這話說的公道,如此,趙郡君,便由你代這位姑娘撫琴一曲。”
反正不管是誰,她們之中總有一個人是在劫難逃的,她就坐等衆人看蕭家的笑話。
趙柔柔沒想到事情會如此變化,窘迫得雙唇緊咬,手心直冒冷汗。
衆人見狀,愈發幸災樂禍,有幾個已忍不住掩嘴偷笑。
就在這時,安绾月開口了。
她徐徐站起,氣定神閑地道:“取琴來。”
這話一出,全場肅然,趙柔柔亦目瞪口呆。
安绾月看了看她擔憂的模樣,向她微微點頭一笑,這一笑,是告訴趙柔柔她心裏有底了。
但趙柔柔仍忍不住擔心,畢竟,今日這宴上不乏琴藝高手,若無法做到絕佳,令衆人皆心悅誠服,總還有人要說三道四。
李府的下人迅速地把一尾落霞式古琴擺了上來。
安绾月離了席子,迤迤坐下,纖指輕撫過琴弦,發出了清亮悅耳的聲音。
“木質細密,清亮又不失溫潤,想是守山杉木所制,果真是一把好琴。”
“姑娘好眼光,确實是守山杉木所制。”李夫人含笑道。
那些适才嘲笑安绾月的人,見她準确無誤地說出了琴的出處和材質,不免暗暗後悔剛才小看了她。
在衆人的屏息矚目下,安绾月輕拈琴弦開始彈琴。
起勢中規中矩,用的又是最尋常的指法,倒瞧不出好歹。就在大家期待着她接下來的表現時,安绾月的手忽滞停在了空中。
現場登時又是一片嘩然。她這模樣,分明是忘了譜子呀!
開局如此令人失望,接下去又能好到哪裏去。那些原就不看好安绾月的人,此刻臉上又露出了蔑笑。
趙柔柔雖坐在下邊,可比安绾月還要緊張,見她忘了譜,急得握拳拽住了蓋在桌面上的綢布,卻是一個不小心直接把墜在綢布上的流蘇都扯了下來。
“不會彈便下去。”
“就是,直接承認自己技藝不佳,總好過打腫臉充胖子。”
在這樣的質疑聲中,安绾月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
她适才确實是忘譜了,趙柔柔為她出頭時,她沉默也是因為她在回想琴譜。
那有什麽辦法,她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彈琴了,突然間要上場,且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難免會有些手生。
但,這又有什麽關系……
須臾,琴聲再次響起。大家見她适才忘了譜,眼下雖接了上去,但再彈幾個音,沒準就又要忘了。
可安绾月的表現再一次出乎了她們的預料,她不僅沒有忘譜,而且越彈越行雲流水。
在馥郁的荷香中,随着她的琴聲,衆人仿佛被帶入了仙氣缭繞的蓬萊盛境。
然後,在這盛境裏,她們又看到了各種各樣的幻境。接着宴上出現了十分驚異的一幕,這些女賓聽的雖是同一首曲子,但臉上卻流露出了不一樣的神情,或是微笑,或是蹙眉,或是憂心,或是發怒,更有甚者,竟不自覺地落下了一滴淚……
此時,琴聲一掃,衆人霎時又被帶出了幻境,帶回了現實,然後,她們似又忘了适才在幻境裏的所經所歷,只注意到那彈琴的人指法是多麽的精準複雜,琴音是多麽的震人心弦,就算用“昆山碎玉,鳳凰泣露”都不足以形容。
這琴聲自女賓們所在的水榭,漫過荷塘,直傳至男賓們所處的水榭。
雖然琴聲到了此處,不過隐約可聞,但依舊扣人心弦。
原本言笑晏晏的男賓們霎時也安靜了下來。
“這是……是什麽曲子?”一名身穿品色長袍的男子,側耳傾聽了一會,睜大眼道。
這話一出,其餘人都看向了李國公,懷疑是李國公府裏藏了什麽絕世的琴師,只在女賓處演出,卻不到男賓處來。
“這……老朽确實不知,老朽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曲子。”李國公微微撫須颔首。
這時,衆人又将目光轉向了坐在首座的一名身着紫色蟒服,腰扣玉帶的男子。
那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朱唇慢挑:“是《幻影曲》,兩百年前,琴癡王望所作,後又經柔懿皇後修改,曾在宮中風靡一時,但因對技法要求太高,有人終其一生也未能将整首曲子學會,敢彈的亦屈指可數,遂成稀世之音。”
“原來如此,多謝徐王賜教。”衆人聽完,皆信服地向那名男子作揖以示敬佩。
這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先皇的長子,柴太後的親生兒子,徐王安承懷。
安承懷年長安承澤三歲,自幼聰慧,博古通今,擅曉音律,琴藝更是國都一絕,因此他适才所說的話,無人敢質疑。
安承懷極目往荷塘另一邊的水榭望去,隐隐可見宴席中間有個身穿淺黃衣裙的姑娘在彈琴。
他一直以為,當今世上,除他外,再沒人奏得了《幻影曲》,眼下竟被他遇見了,他一定要去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