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日暮時分，蕭熠之自外邊回來了。
他到栖雲居時，安绾月正坐在窗下的羅漢榻上望着手中的玉娃娃發呆。
蕭熠之見她出神得很，也沒喚她，悄聲走了過來，坐到了她身旁。
她這才反應過來，把那娃娃往袖子裏藏了藏。
“藏什麽？我都看到了。”蕭熠之笑道。
安绾月有些窘迫，她跟檀兒幾個交待過了，蕭熠之應不至于知道這娃娃是從安承懷手上交到她手上的，但她知道他醋勁向來大得很，不免有些心虛。
“月兒怎突然間喜歡上了這樣的小玩意？”蕭熠之道。
知道他已瞧見了，安绾月也不掩藏，把那娃娃拿了出來，遞到他面前道：“你不覺得很可愛嗎？”
娃娃雖是她不喜歡的人交到她手上的，但幼年時心愛的玩具失而複得，心情總是很微妙。
“是可愛得很。”蕭熠之自她手裏接過了娃娃，仔細端詳了一會，有些神往地道：“等以後我們有了孩子，一定跟這玉娃娃一樣可愛。”
“我們的孩子？”安绾月沒想到蕭熠之會說出這樣的話，待明白他話裏的意味後，霎時間又臉紅了起來，“誰要跟你生孩子？整日裏都想些有的沒的。”
“那怎麽辦？我只想跟月兒生孩子？”
安绾月見他越說越不像話，輕捶了下他的肩膀道：“不許再說，我要惱了。”
蕭熠之親昵地刮了下她的鼻梁，嗤嗤一笑，把滿臉羞紅的她擁進了懷裏。
“月兒，我要去一趟陵州，快則一兩個月，慢點的話，得兩三個月才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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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久，是因為什麽事？”
“一些公事。”蕭熠之道。
他素日裏公事便比較繁忙，到外地去也屬情理中的事。可自她住進蕭府後，他還從未離開她超過三天，這一回卻說得去兩三個多月，安绾月聽了，心裏只覺不舍與難受。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如此難以離開他了。
“會不會很危險？”她擔憂地問。他上一次到簡州去便被太後一黨盯上了，慘遭追殺，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她還遇不到他。
“不會，為了你，為了娘，我會一直好好的。”蕭熠之輕拍着她的背，叮囑道：“我不在府裏的這段時間，你也要好好的，不要亂跑，有什麽事可以跟娘說，如果想我，就給我寫信，我也會給你寫信。”
“好。”她點頭，心裏漸覺苦澀，臉上卻帶着笑，“你自己也要小心，最近天涼了，你要多穿些衣服。”
“嗯。”蕭熠之吻了吻她的額頭，良久，又低聲問她：“今日，柔柔問你的那個問題，你有答案了嗎？”
“等你回來後，我再告訴你答案好不好？”
左右蕭熠之就要到外地去了，她若在這時和他坦白她的身份，難免會讓他分神，倒不如等他回來後，再跟他說。
蕭熠之還是跟之前那樣，沒有追問，只應了一聲“好”。但這一次不同的是，她雖沒有答應，他卻在她眼裏看見了她的“願意”。
他溫柔地看着他，仰首輕啄在他溫潤的唇上，待他傾過身來吻她時，她又躲開。
“什麽時候學會欲擒故縱了。”蕭熠之笑問。
“跟你學的呀！”安绾月說着跳下了羅漢榻，向蕭熠之丢了個調皮的眼神。
蕭熠之大步走了過去，一下子便把她捉到了懷裏……
第二日一大早，蕭熠之便帶着一衆随從開始動身前往陵州。
此時天氣漸涼，街道旁的一株梧桐樹，樹葉已被秋風染黃，風揚過，卷起葉子漫天飛舞，倒生了許多蕭瑟之意。
安绾月和趙太妃，趙柔柔幾人一塊到門口送蕭熠之。
看着蕭熠之騎着逐日馬漸漸遠去的背影，安绾月心裏也跟着空落落的。
“姐姐，回去吧！”趙柔柔搭了下她的手提醒道。
她回過神來，發現站在一旁的趙太妃也是滿臉的不舍。
想起趙太妃這個當娘的，每隔一段時間，都得送兒子出門，心裏自是比她更不是滋味。她不好再做出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對着趙太妃微微笑道：“娘娘，我和柔柔一塊扶你回去。”
“好。”趙太妃和藹地笑着。
安绾月和趙柔柔分扶她的左右。
走了一段路，趙太妃似想起了什麽，看了看她，頗懷心事地問：“熠兒離開前可有對你說什麽？”
他說了很多貼心話，她句句都記在心裏。但趙太妃這麽問，顯然不是對他們閨房中的話感興趣。
她想了想，只道：“熠之說他會盡快回來，讓我安心等他。”
趙太妃略一遲疑，沒再問下去。
安绾月看着她這模樣，總覺她是有什麽話想對自己說的，但她不明言，她也不好意思追問。
她本就是喜歡安靜的性子，自住進蕭府後，除非有要事，否則她絕對不出蕭府半步。蕭熠之離開後，她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待在栖雲居內，細數着日子，安靜地等待蕭熠之回來。
這其間，安承懷又給她下了帖子，邀她參加賞菊會，她果斷地拒絕了。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見到安承懷，只要一見到他的臉，想起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就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些塵封的過往，而那些，皆是她最不願意面對的。
長日無聊，她開始跟府中的繡娘學起了雙面繡。雙面繡繡法複雜，對女工要求極高，但她決意要趕在蕭熠之回來之前，親自繡條手絹送給他，便一針一線，學得極仔細與勤快。
這一日，陽光晴好，幾縷晴光透過窗戶灑在窗旁的小幾上。
她待在屋裏繡手絹。
手絹上是一朵粉色的木槿花，但這花只繡了一半，她皺了皺眉，總覺不太滿意，拿起剪子，又拆了線想重新繡。
苓兒在一旁看見她繡得那般辛苦，對她道：“姑娘，先歇歇吧！這個急不來的。”
“只怕在熠之回來之前都繡不好。”她喃喃地說着，有些怪自己手笨。
“王爺知道姑娘有這份心，自是歡喜得不得了，等王爺回來了，到時讓他陪着姑娘一塊繡，豈不更好？”苓兒道。
安绾月覺得她這話說很有幾分情味，若蕭熠之回來後親眼見到她為他繡手絹，準是非常得意的。
她嫣然一笑，把手帕收了起來，對苓兒道：“算了，繡了這麽久，我手指頭也有些疼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姑娘。”苓兒拿起了搭在架子上的雪絮绛紗披風，替她系好帶子，這才跟着她一塊出了門。
因為到了秋季，園中蕭瑟，為添喜慶，園裏便擺了好些菊花，此時又是金桂飄香之際。園中萬菊爛漫，桂香襲人，比之春夏，倒另有一番情致。
安绾月緩緩漫步于園中，忽見不遠處有人影在晃動。
她認出了那雙背影是趙柔柔和安承澤，想是皇上又離宮，特意到蕭府來與趙柔柔幽會，忙給苓兒使了個眼色。
二人悄悄地轉過身正要離開，忽聽見趙柔柔激動地道：“你明知道陵州在鬧瘟疫，為什麽還要我表哥到陵州去？”
“朕與熠之什麽樣的交情，朕會有心害他，實在是因為群臣力薦，朕也很無奈。”安承澤急道。
“什麽群臣力薦，不用想我也知道，一定是太後還有徐王那夥人指使的，他們就是要害我表哥，才一起推薦他到陵州去坐鎮抗疫。”
趙柔柔說到這，聲音已有些顫動，帶着哭音道：“陵州的疫情那麽嚴重，萬一我表哥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姑母還有安姐姐怎麽辦？”
安绾月站在不遠處，聽到趙柔柔這一番話後，整個人霎時都呆住了，好似有一盆冷水，她的頭頂澆下，澆得她全身忍不住顫抖，從心口直涼至腳底。
“安姐姐。”趙柔柔感覺到身後有人，猛一回頭，正好看見了如受霹靂的安绾月。
她抹了抹淚，撇下安承澤，跑上前去道：“姐姐，你都聽到了？”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表哥離開那天我無意間聽到姑母跟劉管家說話，我就知道了，但是姑母不讓我跟你說，誰也沒料到，陵州的疫情會那麽……”趙柔柔說到這，見安绾月滿眼皆是擔憂惶恐，不敢再說下去。
難怪，難怪那一日趙太妃對她欲言又止的。她整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完全不知道外邊是個什麽樣的天地，還以為只要她耐心等着，蕭熠之一定很快就會平平安安地歸來。
“敢問皇上，陵州的疫情到底有多嚴重？”看見安承澤也走了過來，她平複了一下心情，問道。
安承澤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先看了看趙柔柔。
趙柔柔不敢直說，只吞吞吐吐道：“起初大家以為不過只是普通的時疫，後來……姐姐，你不用太擔心，皇上已經派了在治療時疫方面最有經驗的鄭青鄭大夫到陵州去，一定不會有事的”
“最有經驗的大夫？”如果是普通的疫病，何必派最有經驗的大夫去。
“可有治愈的先例？”她道。
趙柔柔和安承澤躲閃着她的眼神，都選擇了沉默。
連治愈的例子都沒有！難怪趙柔柔适才激動得全然顧不上禮儀，對着安承澤大喊大叫，而且聽他們适才所言，這事和安承懷脫不了幹系。
他們兩兄弟争皇位，卻要蕭熠之受罪。這群不孝子孫，就沒一個省油的燈。
安绾月忍了忍淚，不再多言，扭身離開了。
“姐姐……”趙柔柔看着她單薄的背影，憂心忡忡地喚道。
安承澤拉了下她袖子上的衣服，安慰道：“柔柔，朕跟你保證，熠之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你又不會治瘟疫，你的保證有什麽用。表哥如果不能平安回來，我是不會進宮去的。”趙柔柔甩開了安承澤的手，氣呼呼地離開了。
莊嚴肅穆的佛堂內，趙太妃跪在神龛前，正撚着香默念禱告。
趙柔柔慢手慢腳地走了進去，站了好一會，也自趙太妃身旁跪了下來。
趙太妃看見她臉上淚痕未幹，秀眉緊蹙的樣子，起身把香插到了香爐中，半晌，才轉過頭對她道：“這事不能怨皇上。”
“我知道不能怨他……”趙柔柔說到這，眼鋒一轉，又一字一字道，“倘若我以後入主中宮，我絕對不會放過柴太後和徐王，我要幫着皇上，親眼看他們如何一敗垂地。”
上次柴萱“聰明反被聰明誤”後，整個人都安分了。這事後來不知怎麽的，傳揚了出去，柴太後只能放棄了讓柴萱嫁給皇帝，稱為皇後的念頭。
柴萱一退出，其實她已成了皇後的不二人選。蕭熠之是她的親表哥，倘他出了事，整個平陽王府便算垮了，平陽王府若垮了，那她就算當上了皇後，也會失去強有力的外援。
她和平陽王府休戚相關，太後和安承懷的這一招不僅是想謀害她表哥，更是想借機打壓她。肅郡王一脈就只剩她一個嫡孫女，她絕不能被他們打倒。
趙太妃聽到最後一句，驀然意識到，她的這位從前不谙世事的小侄女，似在一夕間長大了。
她愛憐地摸了摸趙柔柔的腦袋，對趙柔柔道：“熠兒他自有菩薩和祖宗保佑，他會沒事的，陵州的百姓也會沒事的。”
趙柔柔起身撲到了趙太妃懷裏，在趙太妃懷裏窩了許久後，她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姑母，安姐姐也知道這件事了？”
“你……做事怎麽這麽不當心。”
蕭熠之離開時沒有跟安绾月明說他去陵州是做什麽，那就是不想讓安绾月知道陵州在鬧瘟疫。她辛辛苦苦地瞞着，趙柔柔卻又走漏了風聲。
“我不是故意的……安姐姐知道這事後好難過的樣子……我都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趙太妃聽了只是無奈地嘆氣。安绾月性子清冷，許多事都喜歡藏在心裏，這樣的姑娘，即便是有十分愛一個人，也只會表露出三分。如今碰到了這樣的事，只怕她不僅只是難過。
趙太妃心裏一動，似想起了什麽，正想問趙柔柔什麽。
檀兒拿了一封信，有些緊張地走進來道：“太妃娘娘，安姑娘走了。”
“你說什麽？”趙柔柔難以置信地道。
檀兒把信交到了趙太妃手上。
趙太妃看過信後，有些發怔地道：“月兒去陵州了。”
“這怎麽辦？得攔着安姐姐才是。”趙柔柔說着就要往外追去。
“攔不住的，讓她去吧！”
趙太妃望着窗外一方淺碧色的天空，合掌祈禱道：“皇天保佑，保佑那兩個孩子都能平安歸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