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送

夜送

“沒辦法也要想辦法啊,”裴深恨鐵不成鋼地說,“這麽多雙眼睛盯着你,我來看你可是麻煩得很——”

江釋月還以為他要說什麽,聽見這話登時哭笑不得:“王爺真是……”

“你要小心啊,”裴深突然斂了方才的玩笑口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這麽多雙眼睛這麽多個人,随便給你埋個娃娃,可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我不知道你這次怎麽提前知道的,但是下次恐怕你就沒這麽好運了。”

若是前世,沒人疼沒人愛只得半夜自己舔舐傷口的她,聽見有人這樣關切地對她說話,肯定早就肝腦塗地恨不得把心挖給人家了。可是如今她感覺自己已經成了老樹變成的妖怪,臉皮厚得很,任他說了這麽多,也只回了一句:“多謝。”

然後又補了一句:“王爺什麽時候走?”

裴深氣結,但也只是撇了撇嘴:“罷罷罷,也不知你聽進去沒有。你自睡你的,我這就走。這事我記下了,過兩天給你送個禮。”

既然肯定沒人發現,江釋月便坦然地點頭致意:“那,王爺自便吧。”

言罷她也不多看,徑自回了自己的榻上安然入睡。畢竟這是重生之後跟那個錢瑜打的第一場仗,日後這樣的算計還多得是,萬萬不可松懈才是。

一覺睡到天色未亮之際,江釋月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打算梳洗之後跟着諸位姐姐一同去請安。她執起篦子,剛往發上梳了兩下,便覺得不太對。

江釋月打了個激靈,終于清醒了過來,她定了定神,側着頭看了一眼。

她緞子一般的長發本是順滑,此刻卻不知被誰編了兩個小辮兒,那小辮兒編得歪歪扭扭醜極了,底部還扯了一段衣角惡意地打了個蝴蝶結。

不用說肯定是那不靠譜的王爺幹的。

竟膽大至此——

江釋月把那塊衣角拽了下來,又心平氣和地把辮子拆了開來,盡量壓下自己有些惱怒的情緒,冷靜地盤算着。

這王爺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只是不知,他對她哪裏來這樣的感情。江釋月明明記得,前生她與這王爺見面見得不多,也沒說過幾句話,當初他折梨送她,還讓她納悶了許久。

Advertisement

她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門便被叩了兩聲,随後秦嬷嬷掩着鼻子帶進一個丫鬟來,那丫鬟淚汪汪的,見了她二話不說便立刻跪下了:“姑娘!”

雙雨也随着秦嬷嬷進門,面上防備的神色極重:“姑娘——”

江釋月皺了皺眉,有些疑惑地笑問道:“秦嬷嬷,這是怎麽回事?”

“姑娘!”那丫鬟擡起頭來,一張素白的臉上全是淚水,“求姑娘救命!”

“這丫頭不老實,在幾個哥兒屋裏不本分,在幾個姐兒屋裏又到處生事,惱人得很。”秦嬷嬷攥着帕子,笑得一臉褶子,“大夫人說她哪哪兒都留不下,正想捆了給發賣,這丫頭卻說自己還沒在月姐兒屋裏待過,想來問問月姐兒要不要她。”

江釋月的眉皺得更深,錢瑜若是真想要發賣了這丫頭,哪裏會容她鬧到自己面前來,分明就是看着丫頭是惹是生非的一把好手,故意送到她跟前來的。

可惜她現在已經不是什麽善人了。

她眼神一冷,剛想說話,地上的丫鬟卻突然飛身起來,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句話。

“王爺好不容易才把我送進府來,姑娘配合些嘛。”

“哎喲,你這小兔崽子,”秦嬷嬷揪着那丫鬟的耳朵,把她拖了回去,幸災樂禍地罵着,也不知是在說給誰聽,“咱們姑娘金尊玉貴,也是你能碰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腌臜物兒……”

“罷了,秦嬷嬷,”江釋月急急打斷了她,勉強平息了着自己的呼吸說道,“她既願意來,我這院裏又缺人手,便讓她來吧。”

雙雨聞言卻是一怔:“姑娘?”

“都說月姐兒人美心善,果然不假,”秦嬷嬷仿佛就在等她這句話,“大夫人說了,您若是要了這個丫頭,今日便不用去請安了,好好教這個丫頭規矩,免得讓人笑話。那老奴便先去回話了,月姐兒自己給這丫頭訓話吧。”

秦嬷嬷剛走,雙雨便一臉怨氣地瞪着那個侍女:“姑娘,你留下她做什麽,你可不知道,她是個潑辣的——”

“罷了,你放心,”江釋月笑了一聲,“你先出去吧,我有話對這丫頭說。”

雙雨雖心有不甘,但向來聽江釋月的話,她看了那侍女一眼,轉身便氣沖沖地走了出去。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裏以後,江釋月起身關上了門,回頭卻發現剛才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少女此刻正坐在她方才坐的椅子上,笑嘻嘻的一點眼淚都沒有:“姑娘,你知道我為了來你這兒,費了多大勁嗎?”

“九王爺讓你來的?”江釋月走近了些,心中卻有些詫異,竟然如此之快,“他送你進來幹什麽?”

“爺說姑娘你孤零零地在這院裏,身邊一個自己人都沒有,太鬧心了。”那丫鬟回道,“爺說你特別好,姑娘又長這麽好看,正好我在九王府中也閑得沒事,便來啦。以後姑娘不用擔心,在這宅子裏,你對我好,我便護着你,沒人能欺負了你去。”

這丫頭長得可人,一張嘴又如黃鹂鳥一般,江釋月雖有幾分戒心,此時也不免笑了出來:“你一個丫頭,能怎麽護着我,不給我惹禍便罷了。”

“姑娘別瞧不起人了,放心,咱都是跟着九爺長大的,收拾人方面最有一套了,”那丫鬟笑得燦爛,“對了,我叫花荻,就是那個什麽‘楓葉荻花’亂七八糟的,記不清了。”

“楓葉荻花秋瑟瑟,”江釋月在花荻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琵琶行……你這名字取得不錯。”

“九爺給起的,”花荻大咧咧地笑道,“爺說姑娘喜歡這種文绉绉的名字。”

“你們王爺……”江釋月想了想,小心地問了一句,“你們王爺,為何對我這麽好?竟還把你送過來,我又不是他什麽人,他……”

“哎呀,九爺嘛,”花荻揮了揮手,笑道,“想起一出是一出,誰知道他怎麽想的。但是爺這人最是古道熱腸,又不要姑娘你還,姑娘就不要有負擔啦。”

江釋月彎彎嘴角略點了點頭,把手中的篦子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

正是八月裏,天光亮得早,江釋月第二日帶着雙雨和花荻往前廳去請安之時,幾個哥哥姐姐都已經到了。江淩瑤坐在右側第一張椅子上,看着她似笑非笑:“七妹妹來得晚了些,當罰當罰。”

同是庶出的江若晴輕輕道了一句:“五姐姐說笑了,七妹妹住得遠,走過來要費些時間呢。”

江釋月沒有多說,行了個禮,便按照次序坐了下來。江淩瑤打量了她身後一眼,又笑了一聲:“喲,七妹妹心慈,竟還真留下了這個丫頭。可是姐姐要說一句,這丫頭可不是什麽省心的,七妹妹可留着心,別讓這丫頭給蒙騙了。”

江淩瑤其實算是個會說話的,前世她背地裏做了那麽多事,當着她的面竟還和沒事人似的說說笑笑,讓她一直以為這個姐姐就算不是真心關懷她,也至少不像她嫡母一般刻毒。

可她這個看似純良的姐姐,在背地裏可是妒紅了眼,最後幾年,她更是想方設法地去挑撥父親。她最後落得那個下場,跟江淩瑤可有脫不開的關系。

坐在江淩瑤正對面的江府嫡長子江景敲了敲桌子,嚴肅道:“五妹,少說幾句。”

江淩瑤只得撇了撇嘴:“是,大哥哥。”

江延納過四房妾室,子女自然多些。正妻錢瑜所出只有長子江景與五女江淩瑤,江景字敏德,已然娶妻。這二人自小為錢瑜撫養,心性也不可避免地受了她許多影響,前生他們便不滿江釋月占盡風頭,明裏暗裏給她使了不少絆子。

尤其是她那個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大哥,政事還算得上略通一二,只是為人極度輕佻,最愛招惹女子,他房中的侍女後來都被他收了房,當初雙雨被打死得這麽慘,也有他想要雙雨雙雨卻不肯的緣故。方才他打斷江淩瑤,安知是不是又瞧上了花荻。這江景不僅輕佻,在朝上也是見風使舵,與她那個父親完全是一路貨色。

除了這二人為嫡出,剩下的皆為庶出子女。當前宅中最得寵的是父親曾經的潤筆丫頭崔姨娘,育有二子一女,除她之外還有尹姨娘、蔣姨娘,皆有所出,再之便是她的生母許姨娘……在江釋月還未記住她長什麽樣子的時候,她便已經去世了。

花荻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江釋月回過神來,看見錢瑜已經跟着江延走了進來。廳中幾人皆站了起來,恭敬地行禮:“給父親母親請安。”

“坐下吧,”江延随意地揮了揮手,目光落在錢瑜身上,他雖對這個大夫人情意寡淡,但面上總要裝出樣子來,“敏德随我上朝去,其餘小子也讓他們去溫書吧。你留下幾個女孩子,說說話就行了。”

錢瑜年近四十,但保養得還算不錯,遠看看不出什麽歲月的痕跡來,她回了一禮,笑道:“夫君且去罷,我跟幾個姑娘說說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