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荷宴

荷宴

江延剛走,錢瑜便在廳中椅子上坐了下來,手持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面上卻笑得溫和:“今日護國公夫人送來了拜帖,要我帶幾個姑娘去赴她府上荷宴。瑤兒不必說了,自然是要去的,晴兒,你父親剛為你說了親事,媒人不久便也要上門了,你便多在家待着吧。至于月兒——”

她的語調拖得有些長,突地一轉,帶了些陰冷:“護國公夫人可是在拜帖上寫了你的名字請你去了,我都沒有這樣的面子呢。”

江釋月聽得她語氣不對,面上不卑不亢,低了首恭敬道:“母親這是說的什麽話,想是護國公夫人也是随便寫的罷了,若母親介意,我不去便是。”

錢瑜已經收起了面上的不快神色:“哪能介意呢,這可是好事啊,你便好好準備着,三日後同我和你五姐姐一同去罷。”

錢瑜并不蠢,也知道若是不讓她去,亦或是讓她去了卻露怯,只會給自己落下個刻毒的名聲。但江釋月知道,她絕對不會就如此輕易地就放過她的。

果不其然,三日後的清晨,錢瑜差人為她送來了一套盛裝。

因是荷宴,各家貴族都以簡約清淡為美,錢瑜為她送來的這套衣服卻是大紅色的,燙着金色的亮箔,雍容華貴,似是什麽盛大節日才會穿的禮服。

送衣服給她的嬷嬷皮笑肉不笑:“七姑娘,大夫人說了,這衣服是專門為姑娘你準備的,還請姑娘不要辜負了大夫人一番心意才好。”

江釋月摸着那衣裙上的金箔,露出一個笑來:“這是當然,替我謝過大夫人。”

那嬷嬷走了以後,花荻湊上來,也去摸了摸那套裙子,口中卻道:“姑娘,這裙子好看是好看,像是新嫁娘的裙子一般,可這是夏日,極少見人在此時穿這樣豔的裙子。你這個嫡母可不是真心對你好,你可不要被她騙了。”

“我知道呀,夏日的荷宴,出席女眷衣着多以藍綠色調為主,配飾極少,印花也少,力求穿得婉約些。”江釋月苦笑着回道,“這大紅色上身去赴荷宴,恐怕會被人恥笑說沒見過世面,不懂規矩——”

江釋月摩挲着那衣裙,頓了一頓,随後又笑道:“不過也是無妨,花荻,你平日為我畫的妝極好,可會畫花钿?”

花荻不解其意:“當然會啦,我什麽花钿都畫過,想當年在王府,我……”

“那你幫我畫一朵荷花吧,”江釋月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淡粉為底,白色點蕊,照你最拿手的畫便好了。我嫡母想送我出風頭的機會,我可不能讓她失了望。”

上輩子也是如此,她自從有了些名,每次帶她出門,錢瑜必得迫她穿些大紅大綠的衣裳,帶上滿頭珠翠,俗氣得很。當時太傻,還樂得穿着招搖過市,讓信京的女眷在背後笑了她多少次。想必在她做姑娘在府中時,沒人來提過親,也有這樣一層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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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自然可以選擇不穿這衣裳,但分明還有更好的法子……既然她的嫡母為她送上了機會來,她當然沒有謝絕的道理。

江釋月坐在椅子上,慢慢地把自己滿頭珠釵都拆了下來,流雲般的長發順勢傾瀉。雙雨看着花荻幫她畫着花钿阻攔不得,只得急道:“姑娘你這是幹什麽,方才好不容易才梳好的……”

雙雨也是個好相處的性子,花荻又會說話,加之她又給雙雨叮囑過了花荻并無惡意,想是這兩日兩人相處得已經很不錯了。

“莫急,”江釋月仔細地拆着自己的發釵,笑道,“荷宴嘛,雅人有雅趣,俗人有俗趣。”

而我也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少女了。

當日江釋月淡妝點花,散了一頭長發,護國公夫人把她叫到近前時,有些驚詫地問她為何穿一身紅衣又不帶珠釵,她笑答:“映日荷花別樣紅,夫人見哪家的荷花滿頭珠翠,豈不是讓人笑話?”

滿廳女眷咬着耳朵讨論她的妝容,聽聞那個花钿還在信京風靡了好一陣子,不過這都是後話了。席上江淩瑤和錢瑜的臉色都不好看,江淩瑤時不時便拿筷子拐一拐她,江釋月坐在席末,尋了個機會,終于從那杯盞交疊的席上退了下來。

剛一出門,花荻便跳到了她面前,擠眉弄眼地說道:“王爺請姑娘至荷池後一聚。”

江釋月也不多問,擡腳便走,這次她并未帶上雙雨,因而只有花荻跟在她身後,奇道:“姑娘怎麽也不多問一句就去了?”

“護國公夫人什麽身份,怎會給我家的拜帖上明白地寫我的名字?”江釋月也不詫異,“聽聞你家王爺一向得護國公夫人疼愛,想必是他怕我不來,撺掇了夫人寫下的——既然都來了,怎能不去見他一面?他連家宅都敢闖,現今挑的地方必是安全的,我又不擔心。”

“哇,姑娘你好聰明啊,”花荻一步一跟地崇拜道,“你怎麽想知道的?竟如九爺肚裏的蛔蟲一般。”

江釋月回頭敲了敲她的頭,這個小侍女心思單純,什麽都會,實在給了她不少便宜,又忠心耿耿,似乎一心一意地為她。即使二人相處時間不多,江釋月對她還是真心喜歡:“別胡說八道了,你去園子外面守着,想必園子外也有你家王爺帶來的你從前的夥伴,去敘敘舊吧。”

“多謝姑娘。”花荻沖她行了一禮,開開心心一蹦三跳地走了。

唇角露出一絲微笑,很快又收了回去。江釋月板着臉穿過方才還人聲鼎沸現在卻空無一人的荷池,一眼便看見裴深抱了一大捧荷花,嘴中還叼了一只蓮梗,在荷池旁邊的亭子裏閉目小憩。

江釋月還未走近,他就聽見了腳步聲,一翻身便坐了起來。本是滿面喜色,見到她以後卻突然呆住了,連嘴裏的蓮梗掉在地上都渾然不覺:“你……你……”

江釋月左右看了看:“我怎麽了?”

“沒沒沒沒沒事……”裴深磕磕巴巴地盯着她說道,“我那個……你……你穿紅色真好看,我沒見過……一時不慎,不是,一時呆住了。”

“無妨,不知王爺找我來有什麽事情?”江釋月走過去在他正對的對方坐下,坦然道,“又送婢女又送人情的,王爺想要什麽?”

“我……我要什麽?”裴深有些傻地問道,片刻又回過了神,勉強擺出一副常見的纨绔子弟的嘴臉,“啊,我什麽都不缺,我什麽都不要,送你我高興。我有錢有人燒的,叫你來也只是想看看你罷了。”

“九王爺……”江釋月低低地說道,“其實我來見你,也有話對你說。”

“叫什麽九王爺,阿月就叫我暮朝吧,”裴深抱着那堆荷花,跑到她身邊來坐下,“如今我可算是與你相熟了吧,不至于讓你像以前一樣躲着我……”

“王爺是否心悅于我?”江釋月側過臉去看他,毫不掩飾地問道。

“咳……咳……”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問這麽直白,裴深一口氣沒上來,把自己嗆得滿面通紅,“你……哪有女孩子會這麽問人的……”

“我們不可能的,還請王爺死了這條心吧,”江釋月直直地盯着他,口氣有些低落,“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庶女,嫡母不疼,父親不愛,就算王爺一心想娶我,我的身份也只夠去王府做個妾室。我若為妾,必然自裁,還請……”

“胡說八道!”裴深一口打斷了她,有些惱怒地站了起來,荷花散了一地,“我若是娶你,怎會讓你做妾室?”

他果然會這麽說,江釋月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哀婉:“王爺只不過見了我兩三面,便送人又送情,讓我難做得很。王爺究竟為何……對我有意,難道只是因為這張臉嗎?”

雖是假意說這些話,但她的确很想問他這個問題。

“兩三面……”江釋月看見裴深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十分柔軟的神色,帶着口氣都輕了些,“我喜歡你,想對你好,難道還需要理由麽?”

作為一個庶女,尤其是一個還算美貌、還算有名聲的庶女,她生在江家的價值不過就是說一門好親,嫁一個對父親有所助力的人,為大哥和父親以後的仕途鋪路。

前生她的名聲被嫡母和姐姐敗去了不少,沒什麽有頭臉的高門大戶來提親,就算來的也不過是小門小戶。父親不肯浪費她這張臉,一門親事都沒應下,這才讓後來上門來的皆是位高權重卻只是想納她為妾的中年老男人。

與南家的親事自然是一門好親事,但就南家那樣的門第,怎麽會纾尊降貴地來娶一個庶女為正妻。江延也是下了十二分的決心,抱着事不成便廢了這女兒的婚事随便送人的想法,才敢做下那樣的事。

後來南國公求親,江淩瑤幾乎妒紅了眼。她也是誠惶誠恐,只覺當年抓得住南郁,可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現今既不能把希望壓在南郁身上,這個從天而降的小王爺,可以說是最好的選擇。

雖不知他這般心思為何在前世沒有展現出來,但如今有他這般情意,即使嫁不進九王府去,父親若是再想随便找個老男人把她送了,想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江釋月腳步輕快地從園子裏走出來,連花荻都沒叫。方才她一番試探,迫得那小王爺信誓旦旦地說了許多話,也算是夠用了。想必那小王爺口上說着不是,卻仍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既然如此,相互得利,互取所需也不錯。

雖然不該把沒關系的人牽扯進來,但他這般行事,肯定不免被扯進來,大不了……以後有了機會,再報答他便是。

江釋月這般想着,順手撥弄了撥弄手中的荷花,那荷花想是剛采下的,還沾染着新鮮的露水,沁出清新的荷香。她深嗅了一口,只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荷園離前廳其實遠得很,為了避免遇見旁人,她又專門挑了條偏僻的小路來走,前後都不見人。她本想靜心繼續思考,卻被一陣迎面而來的酒氣吓了一跳。

“這位姑娘……”

一個滿面通紅的纨绔子弟突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不知是從哪條小路闖過來的。這少年衣冠不整,走起路來歪七扭八,看起來便喝了許多酒,此刻估計是找不到路,才誤打誤撞地遇見她的。

江釋月環顧了周圍一圈,暗道不妙,拿手中的荷花掩着臉連退了三步:“這位公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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