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狹路

狹路

“你是……哪家,哪家帶來的?”席間男女分列,想必這少年并未在她進門之後見過她,如今只見她着紅衣又披發,把她誤認成了哪家帶來的歌舞伎,“來讓我抱抱……你好香……”

“公子自重!”江釋月又退幾步,但看那少年如今醉得不知所以然,根本沒法跟他講道理,只得飛快地盤算道,“不知公子是哪位——”

這路上無人,她着長裙行動不便,若在這兒被這少年給纏住了,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那公子喝得昏頭轉向,只色眯眯笑道:“你管我是誰?”

江釋月環顧了一圈,突然發現在她右手邊幾步,草叢背後竟有一處小水窪,不免放心了些。她一邊向那水窪處退去,一邊說道:“那這位公子,你可知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小美人……”那少年色眯眯地盯着她,張着手便向她走了過來,“爺今日看上你了,是你的福氣,以後跟着爺絕對不虧待你……”

江釋月有些惱怒地踏進了那水窪邊上的草叢,面上卻裝出一副嬌怯相來:“我是江家的——這光天化日的,在路上多不好,公子也找個隐蔽的地方……”

“說得也是……”那公子聽她這麽說,不免心花怒放,快走了幾步向她撲了過來。江釋月側身一閃邁回到路上,踉跄了一步,那公子果然中計,一頭栽到了草叢之後的水窪當中,濺了自己一頭一臉的泥:“你……”

江釋月本以為他喝得多,栽上這麽一跤該許久爬不起來才是,可也不知那公子哪裏來的力氣,竟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搖搖晃晃地自己爬了出來:“臭婊|子,竟敢戲弄本大爺……”

江釋月順手抄起路邊一塊石頭向他扔過去,那公子在後面發出了一聲痛呼,嘴上猶在滔滔不絕地罵她。江釋月回頭看了一眼,提起裙子來便開始向前廳跑,只是還沒跑幾步,便突然撞上了一個人。

她心中大驚,掩着臉後退了幾步,剛揚起臉來卻又重重地放下了心。

南郁本就想尋機會跟她說幾句話,只是席還未散她就不見了身影,心中不免有些郁悶。他正心頭不快地在無人的地方散步,此刻迎面撞上她,真是又驚又喜:“月……月姑娘……”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聽見身後有個人罵罵咧咧地走近:“要是讓老子抓住了,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南郁聽得江釋月的呼吸有些不穩,又見她衣角沾了些污泥,一思索便知道了原由,臉色不禁沉了些。他往前走了一步,擋到了江釋月身前:“月姑娘不必擔心。”

江釋月給他回了一個禮,也沒有多說什麽,定了神再看時,卻發現對面那個醉醺醺的男子,居然是禮部尚大人的嫡子,那個招惹了一身花柳的尚公子。前世他父親便厚顏無恥地想要她做妾,今生又遇見兒子,果然父子二人都是一路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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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釋月冷笑了一聲,目光移到南郁身上時,又冷冷地想到,這樣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也不知是不是南郁故意安排的。

也罷,不管是不是,這都是他自己撞上來的,她還正愁怎麽和他混得更熟些呢。

那公子一頭撞在了他身上,口中污言穢語不斷:“小美人,可算抓住你了,老子……”

南郁爵府出身,好歹有些武功傍身,人又有輕微的潔癖,前世掌權之後衣裳一日一換,就連濺了些水也都是扔了了事。此刻這公子滿身污泥,正蹭到他衣上,江釋月偷瞄了一眼,只見他臉都黑了。

“你……呃……”那公子抱着他,剛想說些什麽,卻突然發出了一聲痛呼,南郁出手往他腹間搗了一拳,聲音清冷如冰,“尚公子想必是今日吃多了酒,昏頭了吧。”

那尚公子被這一拳打得清醒了些,他擡頭定神一看,吓得直接栽了下去:“南……南二哥哥……”

“滾。”南郁連一句話都懶得多與他說,拂了拂自己的袖子,冷哼了一聲。那公子連滾帶爬地後退了幾步,方才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逃了。

南郁雖為南國公庶子,但南國公勢大,他弟弟又體弱多病,信京諸人皆知他與嫡子無異,沒什麽人敢招惹他。他生平又讨厭那些仗勢欺人的纨绔子弟,因而從不與他們混在一起,當年那胡天胡地的九王爺與他交好,可是讓信京諸人實實在在地驚異了一回。

待那惡少年連影子都瞧不見了以後,南郁才回過頭來,剛想說些什麽,卻見江釋月正站在他身後直直地盯着他看。那目光冰涼得有些刺骨,竟讓他在盛夏生生打了個寒戰:“月姑娘……”

“啊,南公子,”仿佛是他的錯覺,只一瞬間,江釋月眼中又恢複了尋常的和婉,她行了個禮,感動道,“多謝南公子出手相救,若真被這人纏上,我還不知今日如何脫身……”

“不必客氣,”南郁沖她點頭,“那尚公子是禮部尚大人的獨子,一向熱愛眠花宿柳,無法無天慣了,姑娘莫受驚吓。想他也沒認出姑娘是誰,若姑娘心中不平,改日我幫你教訓他。”

“無妨,也不必麻煩,”江釋月望着南郁,綻放出一個明豔的笑容,“上次我撿了南公子的玉佩,南公子如今幫了我一次,也算是還我人情了。”

南郁對着這個笑容,居然覺得自己一時居然說不出話來:“這……怎能相提并論呢,姑娘撿的是我亡母遺物,我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江釋月沒有回答,側過頭去笑了笑。兩人沿着荷園外的小路慢慢地向前廳走去,南郁望着她,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只得沉默。

最後還是江釋月先開了口:“南公子,今日之事我要多謝你,但也請你不要告訴旁人,否則我……”

“我知道,”南郁打斷了她,“請姑娘放心。”

他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中未丢的荷花上:“姑娘方才去……”

“啊,這花是護國公夫人贈的,”江釋月見他生疑,忙答道,“方才人多,在荷池旁沒瞧過瘾,想帶了我的丫鬟重來看看的,但也不知這丫頭跑哪兒去了。”

她話音剛落,便聽見一聲清脆的呼喚:“姑娘——”

“花荻!”江釋月回過頭去,看見花荻從荷園方向掠了過來,落地後還不忘抱怨:“姑娘走了也不跟我說一聲,讓我好一頓找。”

“我也不知你去哪兒了,”江釋月無奈地說了一句,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對了,花荻,這是南國公家的二公子,快來見禮。”

花荻帶着些敵意地打量了南郁幾眼,不情不願地行了禮:“公子有禮了。”

“你這丫頭輕功倒是好,”南郁有些詫異,“上次在江府中,并未見過她。”

“她也是剛來的,”江釋月笑着解釋道,“既然花荻來了,我便同她一起回前廳去了,還是要多謝南公子此番相救。”

南郁忙道:“不必道謝了,你都謝我許多次了。”

待她走出幾步後,南郁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對着她的背影又喚了一聲:“月姑娘!”

“嗯?”江釋月回過頭來,長發暧昧地拂過他的手背,居然讓他一時有些失神。

他盡力克制着自己的不自然,問道:“九月重陽,華陵長公主每年都舉辦的闕陽山登高會,月姑娘會來吧?”

江釋月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低首把手中的荷花放在了他手上,卻沒有說什麽,轉身便拉着花荻一同走了。南郁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把手中的荷花放在鼻間嗅了一口,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來。

“姑娘,方才那人誰啊?”花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如臨大敵地問道,“我看你跟他很熟的樣子。”

“沒事,一個不打緊的人罷了,”江釋月笑着看她,“怎麽,看他長得俊俏,看上他了?”

“姑娘說什麽呢!”花荻撇撇嘴,很不屑地回道,“那人長得是不錯,可是哪裏有九爺好看?我才不喜歡這種小白臉,倒是姑娘你……你是不是喜歡他啊?我看你剛才的眼神含情脈脈的,好似……”

江釋月伸手敲了她的頭一下:“我才不喜歡他呢,你瞎說什麽?”

“那就對了,”花荻笑眯眯地說,“那……姑娘喜歡九爺嗎?”

江釋月沒有回答,只輕笑了一聲:“你們王爺……是個好人。”

待到走出園子的時候,江釋月才發現手心被自己掐出了兩道紅痕。她指甲留得長,染着蔻丹,指尖顏色鮮豔,恍如心頭血。

我怎麽會喜歡那個南郁呢,她冷冷地想,我最恨的人,就是他了。

前世南郁娶了她之後,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對她還算不錯。

她跟着南郁外放、回朝,看着他步步高升,真是打心眼兒裏高興。當時太過傻,又聽了江淩瑤和她父親一陣挑唆,她甚至學着那些旁的大人的夫人,備好了禮去為他上上下下打點關系,只求他仕途通順些。

後來南郁被人陷害下獄,也是她不惜一切,在江淩瑤的引見下她去求了當年在朝內烜赫一時的權王,六王爺禹王。

其實南郁下獄的緣由根本就是莫須有,只不過是有些人實在看不慣他不懂變通不顧人情而織造出來的罷了,只消這六王爺一句話,他即刻便能出獄。可她卻沒想到,當年父親和姐姐“好意”幫她引見禹王,根本就是把她往火坑裏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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