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絕弦

絕弦

随着這樣詭異的琴聲,她也開了口,卻沒有如陳卿蓉一般唱曲,只是清清冷冷地吟道:“漢水東流,都洗盡、髭胡膏血。人盡說、君家飛将,舊時英烈。破敵金城雷過耳,談兵玉帳冰生頰。想王郎、結發賦從戎,傳遺業。”

“腰間劍,聊彈铗。尊中酒,堪為別。況故人新擁,漢壇旌節。馬革裏屍當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說!

“但從今、記取楚樓風,裴臺月。”

最後一個字剛剛落地,琴聲铮然一響,五弦竟斷了四根,在座諸人皆被一時驚得沒有說出話來。

誠然,江釋月的琴聲并不如陳卿蓉的有技巧,但絕非拙劣,反而像是練了許多年、經歷許多事之後的從容之聲。不刻意炫技,不拿捏感情,只是最簡單的琴聲,卻熾烈得仿佛淌過戰士喉間的酒,讓人不禁眼眶發濕。

“好!”

卻是離她不近的定安将軍長女安芷陵先站了起來,爽朗地贊了一聲:“好!好一句‘馬革裏屍當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說’!”

她端着一起桌面一杯酒,朝江釋月行了個禮,朗聲道:“我以為全信京的女眷只知風花雪月,竟還有人記得西北邊疆那些為此刻安寧浴血奮戰的人,江姑娘,這杯酒,我代‘君家飛将,舊時英烈’,代全信京的‘王郎’,敬你!”

陳卿蓉抱着琴站在臺下,有些怔然。

她本自負國手,洋洋得意地等着看江釋月的笑話,方才那一曲也的确折服了在場諸人。可她的一手技巧,竟敵不過那寥寥幾聲,在江釋月斷弦之時,她就覺得自己輸了。

她看着江釋月笑吟吟地飲了酒,又取酒來敬她,一向争強好勝的心不知為何灰了幾分,只低語道:“是我輸了。”

江釋月卻不在乎,自顧地把手中之酒喝盡,笑道:“怎會,陳大姑娘琴技無雙,我也只不過投機取巧罷了。”

“琴曲以情動人,”陳卿蓉道,“我專注技藝,曲中無真意,輸給你,輸得不算憋屈。倘若将來有機會,定要再次一較高下。”

“求之不得,”江釋月笑道,“只論琴曲,不論輸贏。”

言罷也不再看她,行了一禮便回了江家在涼亭中的席位。陳卿蓉抱着琴走了幾步,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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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同江淩瑤談笑,只話裏話外聽得她說自己這個庶妹不成體統,目無尊長,更是視她這個嫡姐為絆腳石,空有如花美貌,實則陰險刻毒。

女子對相貌比自己生得好的人本就容易産生不平之心,加之她家中幾個庶妹實在不成體統,她一沖動,這才邀了江釋月來彈琴,但聽她方才一句話,好似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陳卿蓉回頭看了看正盯着江釋月陰沉着一張臉的江淩瑤,頓時就明白,自己原是被人當靶子使了。

江釋月在江淩瑤不可思議又憤恨的目光中坦然坐下,目光卻移到了眼神不定的陳卿蓉身上。

上輩子,陳姑娘原是與南郁定好了親事,誰料橫插進一個她來。陳國公對這個女兒愛若珍寶,本要好好鬧上一場,結果這姑娘卻也驕傲,退親便是退親了,何必不依不饒,硬生生勸着陳國公心平氣和地退了婚,連臉皮都不曾撕破。

其實江釋月也算是感激她的,當年她本就嫁得不光彩,若這陳姑娘一鬧,還不知要如何在南家自處。

後來陳國公在政治鬥争當中站錯了隊,四王謀逆之時連累全家滿門抄斬,陳姑娘的夫家本也要被牽連,這姑娘一根白绫以死明志,愣是沒給夫家沾惹上一丁點禍事。

信京城中,高門貴女嬌生慣養,如這位陳姑娘一般讓她上輩子如此敬仰的人,還真是不多。她後來還扼腕嘆息過,可惜早年不知這姑娘是這樣的性子,若是知道,定要好好與她交個朋友。

那邊裴深卻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裴映的肩膀,笑道:“大侄子還是太年輕了,姑娘可精明得很,哈哈哈哈。”

裴映也是一臉興味:“九王叔眼光獨到,預備什麽時候去下聘?”

“不能急,”裴深慢條斯理地吹着手邊剛倒下的茶,“她是庶女,我貿然去下聘反而可能會害她,天長日久,慢慢來嘛,至少要給她一個高些的身份,嫁給我才更好過些。”

裴映望着他目瞪口呆:“我不過随口問一句,你竟已想得這麽遠了?完了完了,九王叔若是娶了親,教坊司那個香念姑娘可怎麽辦呢,還有桃夭和春葉,以及信京大大小小想嫁給你的……”

“閉嘴!”裴深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拽到了自己跟前,“瞧見沒有,方才女眷一比試,有男子也要上臺了。”

裴映定睛望了望:“這不是那個戶部薛大人的長子薛傳明嗎,你忘了,前幾日在教坊司咱還遇見他來着。”

“哦,就是那個叫春葉牽腸挂肚的薛公子呗,”裴深吊兒郎當地回答,“他拿的是什麽,箭?這是要讓人比射箭嗎?”

那邊薛傳明彬彬有禮地拱手,朗聲道:“今日諸位公子雲集,也出來比比射藝吧,薛某前幾日得一寶物,便拿出來做個彩頭,諸位公子若有心儀的姑娘,也不妨為了她上來展露一番。”

這人極會說話,裴深本懶懶散散,聽他這麽一說,也不免有了些興趣:“這薛公子倒是會說話,怪不得把春葉迷得神魂颠倒……只是不知他拿什麽彩頭出來。”

說着,裴深便縱身一躍,從亭子裏翻了出去,裴映在他身後傻了眼:“喂,九王叔,你不會是要……”

裴深雖然吊兒郎當,一身纨绔子弟的聲名,但人長得豐神俊朗,可算是皇室當中難得的俊美男子,未曾婚配,又與聖上一母同胞,頗得寵信。多少信京女眷擠破了頭想要嫁給他,即使他“浪蕩成性”,也未減去這些女子多少熱情。

如今他竟為了一個小小的“彩頭”出了面,是想要出風頭,還是有了心儀的女子?

女眷們拿扇子掩了口議論紛紛,只有花荻笑眯眯地托腮看戲,江釋月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裴深身上。

薛傳明拉攏人比試射藝,這場地卻有限,于是他便別出心裁地把靶心設在了涼亭周圍高高低低的樹上,以樹葉為靶子,讓人射葉為證。這樹葉本就容易花眼,風一吹嘩嘩啦啦地一響,易動又易碎,更是難射得很。

但江釋月知道,裴深一定會贏的。

當年信京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皇家子弟,不過憑着同皇上親近的關系才無法無天。可當年西北急報,定安将軍戰死沙場,蠻族連攻西北十二城,是那個少年提槍請纓,拿了虎符便快馬而去,只三個月便平定了西北邊疆,大勝凱旋。

随後他封平遠王駐守西北,一待就是六年,而六年之後,他已經成了整個嘉朝的戰神。

有關他的傳聞不勝枚舉,傳聞說平遠小王爺當年在首戰中隔三軍而射,一箭便要了西北蠻族首領的性命,還有人說他箭無虛發,乃當世第一高手……不管這些傳聞是真是假,但這小王爺射藝極佳,總不是虛的。

一陣騷動,原是薛傳明拿出來了彩頭,那恰好是一枚簪子,白玉為簪,通身淨潤,簪首刻了一朵梨花,一瓣一蕊精細無比,蕊心鑲了一顆素心黃的晶石,瞧着價值不菲。薛傳明執着簪子,有些得意地笑道:“此簪是我從一大秦商人處購了晶石,請最好的玉匠用最好的料子雕的,拿來送姑娘,絕對是上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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