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逐禮

逐禮

裴深旁邊恰好是一向與他交好的護國公長子,旁人不清楚裴深的射藝,他卻是清楚得很,忙扯了他道:“暮朝,想必你聽說了,我馬上就要娶親了。贏個彩頭給姑娘做個禮物,你可不要跟我搶啊。”

“放心,這比試絕對不只有一場,”裴深直直盯着那簪子,覺得它簡直就是為江釋月而生的,是而笑着轉頭道,“再說,你要的是彩頭,我要的是這簪子,待得下一場,我定不與你争搶。”

言罷,他便對薛傳明喊道:“薛公子,何時開始啊?”

“喲,九王爺,”薛傳明也笑着回他,“既然九王爺都發話了,那我們便即刻開始吧。”

第一個拉弓的是一個頗年輕的公子,面皮白淨,瞧着斯斯文文的,他連發了三箭,一箭穿一葉,引得亭中一陣叫好之聲。

再後來幾人稍次了些,只零零散散射碎了幾片樹葉子,沒個囫囵個兒,護國公長子謝照方才同裴深說了幾句,也是有意跟他争個高下,前兩箭發得保險,而最後一箭竟連穿了兩片葉子。

謝照笑眯眯地把弓箭放在裴深手裏,道:“只為彩頭,各憑本事啊,九王爺。”

裴深懶洋洋地拍了拍他的肩,他眉目深邃,此刻眯起來更覺得慵懶,像是全然不在乎似的:“好說,好說。”

箭發如流星,謝照還沒回過神來,裴深的第一箭便已落了下去。少頃便有小厮歡喜地唱道:“恭喜九王,第一箭,穿三葉!”

在座女眷一陣驚呼,本以為這小王爺空負皮囊,沒想到竟也是一把好手。南郁不擅射藝,因而沒有上場,可見裴深如此,也是驚訝得很。

薛傳明更是驚訝:“既是如此,那……九王剩下兩箭是否不用射了?”

“別啊,”裴深又搭了箭,閉了一只眼睛道,“方才謝公子說各憑本事,我現今才射下三片葉子,跟他還差一片呢。”

謝照哭笑不得:“暮朝……”

第二箭已經發了出去,在樹葉間擦出一陣嘩嘩啦啦的聲響,那小厮拾了箭回來,高舉着繞場一周,給衆人展示。只見他第二支箭比第一支更加精巧,竟一連射下了五片葉子,而且力道精準,箭頭粗笨,竟也未讓那些葉子破損一丁點。

拍掌之聲四起,裴深也不在乎,拿了那簪子便自顧地走回自己席位上去,謝照快跑了幾步,拽着他衣袖問了一句:“诶,你彩頭拿了,送給誰家姑娘,總該讓我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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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深回頭沖他挑了個眉:“自然誰最好看,我就送給誰了。”

護國公夫人這一場荷宴辦得盡興,待錢瑜帶着江淩瑤和江釋月回府之時,已然暮色四合。江淩瑤今日不僅什麽風頭都沒出得,風光還都讓江釋月占去了,自是一肚子悶氣,剛下了馬車便氣沖沖地回了房。

錢瑜臉色也不好看,但衣服是她親自送的,也沒有發作的借口,只得黑着一張臉随着自己的女兒去了,一句話也沒多跟她說。

江釋月頗為惬意地往自己院中走去,走了沒幾步,身旁的花荻便見身邊無人,偷偷摸摸地把手中的錦袋塞到了她的手裏。

江釋月若無其事地收了,直到進了房才将那錦袋打開,白玉的簪子在燭光之下閃着微潤的光,袋中還有幾顆黑色的種子,并小王爺張牙舞爪的筆跡:“見面禮奉上,另,新尋潔梨之種,念月卿院中光禿,可使花荻種下。深筆。”

她看完,順手便把那字條置于蠟燭之上燒了,花荻在一旁看着,笑道:“九爺對姑娘可真上心啊,不知姑娘打算如何處置這種子?”

江釋月把那根簪子藏進首飾盒最深處,伸手攥着那幾顆種子,半晌才道:“花荻,待府中閉燈之後,随我到院裏去罷。”

心情複雜。

江釋月覺得這小王爺對她太好了。

她重活一世,唯一的目的就是複仇,上輩子情傷深重,恐怕這輩子再也無法完整地交付出一顆真心。本以為這裴深對她不過是一時興趣,那她還可以拿來利用一番,但倘若……他是真心可怎麽辦呢?

若他是真心,又還不了他真心,那寧願失去這個大好的籌碼,她也不願意多與他糾纏。況且他還與南郁相交甚密,上輩子在皇上面前為南郁說了許多好話,如果讓他知道了……

雖不明白為何執着地篤信他是真心,但待她确定了他的心思,定要快刀斬亂麻。雖然複仇憑她自己相當困難,但總歸不是沒有路可走,若利用一個與此毫不相關的人的感情,她與上輩子她恨的那些人又有什麽區別?

她突然打了個寒戰,頭頂月色正好,花荻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姑娘,你這個時間播種子,這種子可不一定會生芽啊……”

“無妨,”她覺得自己聲音有點啞,“随便扔下便好了,院中有雨露土壤,長與不長,皆是老天的意思,何必強求?”

為了擇出自己心中紛亂的心思,她每扔下一顆種子,便在心裏默念一個名字。

“南郁……”

“尚家……”

“禹王……裴烨。”

“……”

“江淩瑤,錢瑜,江景,秦嬷嬷……”

“還有你,父親……”

念出這些名字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心中命名為“恨意”的火焰在一瞬間鋪天蓋地,席卷着吞噬了所有旁的想法,只留下大火燃燒後冰冷的餘燼。

那張尚還有些稚氣的面龐在黑夜中露出了一個有些快意的笑容。

“該從誰,開始呢……”

自從荷宴上那驚豔衆人的一曲,往江家來提親的人又多了些,一些看不上江釋月庶女出身的人家,也透露了幾分求娶嫡女的意思——能養出這樣的庶女,嫡女想必也是極好的。

第二日請安之後,錢瑜照例留下了江釋月和江若晴一同用早飯,席間卻有意無意地提起了一句:“六姐兒婚事也算是定下來了,瑤兒你作為嫡姐,也該早些把親事定下來。”

江釋月只裝作沒聽見,慢條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飯,江淩瑤卻不怎麽高興:“母親這麽說,可是為我看好了婚事?”

“你爹給你相看了工部侍郎方家的二公子,”錢瑜和顏悅色地對她說,“這二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嫡子,與你正是相配。”

江釋月的唇角微不可見地彎了彎。

這方二公子倒是好的,人品才貌皆是上乘,方大人是三品官,比起江家來門第還高了不少,更重要的是,當初方大人高中狀元郎,賜婚娶的是很得皇上垂愛的江寧郡主。

江寧郡主身子弱,對于自己唯一的兒子,也就是方二公子要求極高,奈何這方二公子才貌雖好,卻偏偏喜歡上了照顧自己長大的小侍女。

本來侍女就要給他收房,看上也無可厚非,怪只怪這方二公子一腔執念,非要娶這小侍女做正妻。

平寧郡主哪能接受,母子對峙,鬧得方家院牆之內雞飛狗跳。方大人無法,也是聽說江家會教女兒,只得匆匆下了聘,求娶江家嫡女。

前世江淩瑤并不知這些事情,雖不滿這樁婚事,覺得埋沒了自己,但最終還是被迫嫁了過去,到了內宅才知道原來有這樣一團污糟事,回門之日便在錢瑜懷中哭成了淚人。錢瑜當年也是在內宅同諸多姨娘苦鬥過的人,當即給她出了一堆主意。

譬如,想盡辦法去讨平寧郡主的開心,用各種見不得光的手段,讓方二公子那心愛的侍女身子越來越差,直至一命嗚呼。再譬如,費了一番苦心思,把方家內宅的大權逐漸握在了自己的手裏。

總之在後來那幾年,平寧郡主的身子越來越差,也不知是不是江淩瑤的功勞。江淩瑤自己也開始越來越跋扈,畢竟她本來就對這樁親事多有不滿,更是在聽聞南郁厭了她之後,生生地害死了自己的夫君,想要巴上南郁這棵大樹。

這輩子,她可不會讓她這麽快活了。

江釋月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江淩瑤注意到她,把自己眼中的不快收斂了些許,只道:“娘只看我和六妹妹了,說起來,七妹的年紀,也該婚配了呢。”

錢瑜瞥了江釋月一眼,笑容突然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你七妹還小呢,急什麽。”

上次撫琴之後上門來提親的其實有不少青年才俊,有些甚至不在乎她庶女的身份,可依着錢瑜的性子,怎麽能讓她嫁得舒舒服服,必須得既能送旁人人情,又不讓她好過才是。

江釋月也不答話,只低眉順眼地低着頭,直到出了前廳的門,才頗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花荻跟在她身邊嘆道:“每天跟你這皮笑肉不笑的嫡母說話可真瘆得慌,我當初在她院裏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毒辣得很。”

毒辣麽……江釋月一笑,突然心念一動,轉過頭去看向雙雨:“雙雨,大夫人院裏,你可認識一個叫做明欣的?”

“自然認得,那不是跟着大夫人奶嬷嬷的幾個近身侍女麽?”雙雨點頭答道,“平時不怎麽愛說話,算得上是大夫人屋裏較老實的人了。”

有時候老實可不是好事,江釋月笑了笑想到,這明欣便是因為太老實了,什麽都做不了,才讓錢瑜把她送給了自己的娘家侄子做妾。

“我聽說夫人的娘家人前幾日來過一趟,”江釋月淡淡說道,“大夫人有個侄子看上了明欣,想納她為妾。”

“錢家?”雙雨想了想,“錢家本就不是什麽好門第,年輕一輩哪有幾個成器的哥兒,尤其是大夫人最親的那個侄兒,更是惡名在外……”

雙雨正說着,突然頓了一下:“等等,姑娘,大夫人不會是想把明欣送給她那個侄子吧。”

“除了他還能是誰,”江釋月冷哼一聲,“他上次來了一趟,定是看上了這丫頭,才非讓大夫人把丫頭送他,大夫人向來偏袒娘家,哪有不應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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