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碎玉

碎玉

寧闕閉上眼睛平靜了一會兒,似乎找回了些理智:“可我……只不過是個連本名都不敢用的可憐人罷了,又有什麽能幫你?”

“這先生不必擔心,”江釋月笑了一聲,“先生只管繼續日常生活,多行善事,半年之內,先生必然飛黃騰達……況且先生——齊王害你全家如此,你就不想報仇麽?”

寧闕眼睛一跳,重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少女:“你是什麽人,齊王又是什麽人?你竟敢妄想動皇親國戚……”

“先生若想報仇,免不了要挑一個陣營,”江釋月淡然道,“先生總不至于想為禹王做事吧?先生想想,若你飛黃騰達之後,禹王得知你妹妹的事,該當如何?”

“我該怎麽做?”寧闕低下頭沉默了一會,隔板外傳來一個病人痛苦的□□。

江釋月略微松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來:“先生現在要做的也不算多,只消送我一副藥便好了。剩下的,等我說的話在先生身上應驗之後,我自會來尋先生的。”

從寧闕那裏出來的時候已接近午間,江釋月帶着雙雨和花荻往回走去,邊走邊淡淡地想着一些舊事。

當年,她被禹王……□□之後,傷痕累累地從他房間當中爬出來,是寧闕那個妹妹丁玉兒見她實在可憐,為她披了一條毯子。

丁玉兒在禹王府中是最下等的婢女,不僅要供禹王洩欲,還要經常被他的手下玩弄,但那個少女是那麽善良,旁人看着她的目光當中都是鄙夷,只有她把她扶起來,披了毯子,又送到了府門處。

月色當中那個少女竟然露出了一個笑容,那個笑容讓她記了很長一段日子。後來她也想過辦法想把她救出來,只是已經晚了,她聽聞那個少女早就死在禹王手裏了,死後連一條毯子都沒有,赤身裸體地被扔去了亂葬崗。

而禹王竟使人假冒了丁玉兒,拿她做把柄要挾着寧闕,這些事情都是她後來才知道的。

即使寧闕今日不肯答應她的請求,她也會想辦法把丁玉兒救出來的,只是若能讓寧闕幫她的忙,那就更好了。

江釋月不自覺地揚起了一個微笑,她這時才覺得有些事是真與上輩子不一樣了,這種把命運握在自己手裏的感覺,是她以前做夢都不敢求的。

回到府裏的時候方家的人已經走了,聽說錢瑜心情似乎極好,帶了江淩瑤便出門去逛衣服首飾鋪子了。江釋月起得早,如今卻有些乏,便打發了雙雨和花荻,自己在榻上合眼小憩。

半夢半醒之間,她突然覺得空氣裏有一股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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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味道似乎在哪裏聞過,如蘭似麝,很是安心。她深吸了兩口,本想繼續睡,卻突然覺得不對,立刻坐了起來。

裴深正坐在她房中的椅子上,笑眯眯地打量着她,見她醒來還擺出了一個受驚吓的表情:“嚯,你怎麽醒了?”

“你竟然敢進來?”江釋月左右看了幾眼,又想着他從前進來也會熏些香,一向萬無一失,又放了些心,“光天化日,你居然偷偷摸摸進女子閨房?”

“只進過你的,上次編小辮的時候進的,”裴深委委屈屈地說,“聽花荻前兩日說你缺銀子用,我這不是給你來送錢了嗎?”

江釋月一臉不可思議地盯着他:“我為什麽要你的錢?”

“你連我的人都要,怎麽就不能要我的錢了?”裴深眯了眯眼,有些促狹地笑道,“花荻在你這兒,可不是待得好好的?”

那句“你連我的人都要”實在是暧昧,雖然江釋月知道他說的是花荻,仍不免有些羞臊,所幸她也不是真的少女,不會因為這一句話便六神無主:“九王爺說笑了。”

“喏,這個送你,”裴深走近了些,獻寶似的從衣袖中摸出一塊鐵牌子來,“日月錢莊裏有我的私人金庫,你若是想要,随時去取就行。”

“我不要,”江釋月本能地抗拒,“還請王爺拿回去吧。”

裴深不但沒動,反而舉着牌子趴到了她床前,十分幽怨地嘆了一句:“連送錢都不要,我怎麽才能讨你歡心啊?”

他這個口氣,像極了被主人冷落的小奶狗,江釋月有些頭疼,但仍是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着距離:“王爺說笑了,你何必讨我歡心?”

裴深可憐巴巴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對了,我上次在護國公府看到你和栖隐說話了,你不喜歡我,不會是因為他吧?”

“你怎麽看見的?”江釋月一怔,随即有些惱怒,“你跟着我?”

“那倒沒有,我只是順路回去,”裴深松開了手,依舊在床邊趴着,“撞上你的時候晚了,只見你和栖隐說話。不過那個調戲你的尚公子倒是被我戲弄了一番,想來要在家裏躺好幾天了。”

江釋月一時哽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看着面前小王爺認真又俊美的臉,再三斟酌後終于開了口:“我上次便認真地問過王爺,到底喜歡我什麽,王爺卻沒有仔細回答我。你說你不是因為這張臉才喜歡我,那還能是因為什麽?”

裴深皺了皺眉,深深地看着她:“你真想知道?”

“請王爺莫要戲弄我,”江釋月答道,“我不過一個小小的庶女,與王爺不是一路人,我很好奇,除了美貌之外,我還有什麽能吸引到您。”

裴深倒是罕見地收起了他那副吊兒郎當的表情:“你是幾歲來的信京?”

他這麽一問,江釋月卻愣了。

尋常官宦人家的女兒,自然該是生在信京長在信京的,而她……卻有些不同。

江延當年下江南巡查,結識了她的生母許沁,一番歡好之後,卻只留下信物便不辭而別。許沁頂着世俗眼光未婚先孕,生下了她,待得她五歲之時,又艱難地帶着她來到了信京,費了好一番波折,才叫江延認下了她們。

因而直到五歲,江釋月才到了信京,得了現在的身份,可這些陳年舊事,江延自然不會專門拿出去說,那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裴深低低地笑了一聲:“你窗前那棵梨樹……”

似乎有什麽重要的記憶在她腦海中呼之欲出,可江釋月還沒想明白,裴深也還未說完那句話,二人便聽見了花荻在門口急急的聲音:“九爺,姑娘,大夫人帶着五姑娘提前回來了,你們……”

裴深便立刻住了口,轉身便跳到了窗戶邊沿上,回頭沖她一笑:“罷了,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然後又補了一句:“你想做什麽便去做,不要怕。”

江釋月怔怔地看着他跳了出去,手指不自覺地蜷縮,卻摸到了一塊冰涼的鐵牌子。

他最終還是把那塊牌子留下來了。

江釋月覺得自己一時間心情有些亂,她本以為自己重生之後,已經能夠做到對所有的事情都寵辱不驚了,只是這個前生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九王爺,似乎打亂了許多東西。

出乎意料的是,錢瑜與江淩瑤歸來之後,竟然直接到了她的院子裏來。江釋月一邊起床穿衣,一邊看着這對母女,心裏有些詫異:“母親和姐姐怎麽來了?”

“過幾日便是闕陽山登高會了,”錢瑜笑得熱絡,“長公主已經給信京各門各戶下了帖子,到時候月兒也要随着我們一起去。”

“是啊,”江淩瑤随着笑道,“我和母親今日出去買了些衣裳首飾,送來叫你挑些,畢竟七妹妹也快要到了說親的年紀了,這種場合,還是必須得重視的。”

江釋月看着面前這一對笑得假惺惺的母女,目光一冷。

她當然能猜出這二人是什麽意思,今日她們送衣裳首飾來,一是試探,畢竟上次荷宴當中她大出風頭,似乎是轉了性子,想要叫她和以前一樣出醜,不免有些困難。二則是幸災樂禍,想必已經有什麽大人跟江延表明了想要她為妾的想法,江延也是想把她帶到這群人面前去,挑一個更好的、更有利的選擇。

江釋月垂了垂眼,露出一個十分感動的表情:“也是麻煩母親和五姐姐了,既然如此,那我便簡單挑些吧。”

從江釋月院中出來以後,錢瑜滿臉的笑意立刻變得輕蔑了起來:“你何必擔憂,瞧她挑挑揀揀一副小家子氣派,便知是成不了什麽大事的。”

“真是看了她就不快活,”江淩瑤其實也這麽覺得,“上次穿衣和撫琴之事,原也有些運氣在裏頭……畢竟她只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女,怎麽可能一夜之間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錢瑜摸了摸她的頭:“說你來你也少管這些事,就安安心心地等待出嫁便是,你父親給你挑的人家算是不錯,你……”

“母親還說呢,”江淩瑤似乎有幾分埋怨,“這方二公子現如今也不是什麽大官,不過依靠着他父親才有這般身份地位,又不是長子,叫我嫁過去以後吃他家大房的挂落麽……”

“你也別急,我勸過你父親了,”錢瑜忙道,“過幾日闕陽登高,你也可以去見見那方二公子,再說登高會那日才俊這麽多,那幾個王爺萬一看上你……你父親哪能就認準這門婚事呢。”

“說得也是……”江淩瑤想了想,又得意地笑道,“對了,父親可為七妹妹挑好人家了,是戶部那個尚大人,還是快六十的那個程大人?說起來啊,她這種身份,能嫁給官職這樣高的大官,可算是燒了高香了。”

“你父親也沒想好,”錢瑜笑道,“她這張狐媚子的臉啊,可有大用呢……我聽你父親的意思是,若是實在不行,便把她喂了藥送到更高的官兒的床上去,到那時她身敗名裂,才叫痛快!誰讓她一個庶女不自量力,天天妄想搶你的風頭?”

提起江釋月的容貌,江淩瑤的眸中也變得陰冷了些,不過她仍是好奇:“那些高官兒萬一不肯娶她怎麽辦,這步棋不就廢了嗎?到那時她失了名節,人家又不肯要她,最後只得一頭磕死……”

“放心,”錢瑜回頭看了一眼,臉上帶着隐秘的笑容,“你父親怎麽會叫她死呢……到那時她也失了聲名和身份,兜頭一裹,捆了随便送去哪個大人府上當個玩物兒,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江釋月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她十分愉悅地笑道:“還是父親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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