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闕陽

闕陽

每逢重陽,與皇上一母同胞的長姐華陵長公主總會在闕陽山舉辦全信京貴族皆可來參與的登高會。這位長公主身份貴重,又頗得皇上尊敬,免不得會引來一群人争先奉承。

因而她舉辦的登高會,凡是信京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會派人來參加,這其中最多的,便是那些未說親事的少男少女們。這樣相看的好機會,全年可見不得幾次。

況且華陵長公主的登高會,幾位王爺可是都會來的,萬一被他們其中哪個看上了,那可是前世都求不來的機緣。

于是各家少女卯足了力氣争奇鬥豔,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陳卿蓉到得早,搖着扇子聽幾個小姑娘在那裏咬耳朵。

“今年不知江家那個庶女會不會來,若是她來了,咱們……”

“她這種身份,哪能來參加長公主的聚會?淩瑤姐姐估計不會讓她來的。”

安芷陵在一旁聽得不快,冷哼了一聲:“碎嘴。”

那幾個世家少女自诩書香門第,也一向看不起出身武夫世家的安芷陵,只裝作未聞。倒是陳卿蓉重重扔下了手中的扇子,道:“少說幾句吧。”

話音未落,江家的轎子便到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從轎子中出來。江淩瑤在前,下了轎子後也沒管身後的江釋月,滿面笑容地便向幾個少女走了過來:“幾位姐姐妹妹,今日我可是來晚了……”

“她怎麽也來了……”

早到的少女們用一種豔羨又嫉恨的眼光盯着剛下轎的江釋月,說起來自從上回荷宴她将那豔俗的紅色穿出一種別樣的風姿來之後,紅色衣裳便在信京風靡了一陣。今日席間許多女子都穿了紅色,可江釋月卻換了一身清清爽爽的梨花白色衣裙,更襯得人宛如瑤池仙子,有許多女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不是紅色衣裙多麽好看,而是她無論穿什麽顏色,都能穿出這般無雙風采來。

江淩瑤估計也覺察到了在場諸位世家公子投向江釋月的傾慕眼光,不由得笑容一僵,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麽,便聽得人群當中又是一陣騷動,原是華陵長公主帶着她的仆從出現了。

說起華陵長公主裴丹溪,也算得上嘉朝一個傳奇女子。

華陵長公主生母為先帝的盛貴妃,盛貴妃二子一女,除她之外的另外兩位是嘉朝皇室當中最出挑的七皇子和九皇子。當初奪嫡之争何等激烈,華陵長公主為了給如今的聖上,也就是當年的七皇子鋪好路,毅然自請和親,嫁去了北方的宸國。

有宸國王室的支持,皇上才在一衆兄弟當中殺了出來,坐穩了皇位。當年奪嫡之争中與他作對的人也一一被鏟除,如今也只剩了當年七王黨中的三王爺寧王、四王爺齊王、六王爺禹王和年紀尚小的九王爺十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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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華陵長公主在宸國五年,雷霆手段折服了宸國王室上上下下,把宸國局勢牢牢地控制在了手心,更在宸國與嘉朝開戰之時單槍匹馬親手弑夫,使得嘉朝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勝了宸國。

華陵長公主自然而然地也回了嘉朝,得了聖上十二分尊敬。

只是……這樣的女子,恐怕世間再無第二個男子敢娶了。

人人皆知華陵長公主是奇女子,可這樣弑夫為國的奇女子,全天下又能找出幾個呢?

華陵長公主今年不過二十四五歲左右,端得是一副銳利的好樣貌,像是冰天雪地被血水澆灌出來的一般,英氣的長眉,淡漠的眼神,若是提上一把槍,人們絕對會毫不猶豫地相信這便是一位滿身功勳的女将軍。

繁複迤逦的長裙在她身上絲毫不顯得累贅,反而又增添了幾分特別。華陵長公主懶洋洋地拖着裙擺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笑着開口道:“彩頭我已着人在山頂備好,今年還是老規矩,請諸位自便吧。”

從前她還不是那所謂的“信京第一美人”,這樣的場合是沒有機會能夠出席的,因而她也沒怎麽見過這位上輩子病死在府中的長公主,如今她一說話,倒叫江釋月怔了怔。

怪不得是一母同胞,這神情這口氣,和裴深還真是像。

只一瞬她就收起了自己的感慨,開始仔細地盤算起來。

說起闕陽山,可是跟她有緣得很。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上輩子的今日,自己第一次參加闕陽山登高的時候,天公不爽,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時間不合适,人們正在興致勃勃地爬着山,又少有人帶雨具,弄得大家狼狽無比。她走的那條路上人最多,各家女眷驚呼着往四處掩面而跑,想尋個避雨的場所。山道逼仄,人群又亂,她不知被誰重重地踩了一腳,便從側坡滑了下去。

那側坡算不得陡,但是很長,她從山道上一路滾了下去,在途中便失去了知覺,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便看見了自己身邊的南郁。

兩人置身于一個山洞裏,洞外是磅礴的大雨,南郁在她面前生了一堆火,自己則與她彬彬有禮地保持着距離,看見她醒了,方才解釋說他也是不慎摔下了山坡,在坡下卻遇見了昏迷不醒的她。

她前世哪裏遇見過對她這樣好的人,自然對南郁千恩萬謝,況且南郁還為她做好了十二分的好打算,待得有人下山來尋時便把她交給了同樣摔下山坡的安芷陵,以防壞了她的名聲。

也正是這件事,讓她死心塌地地愛上了南郁。

江釋月唇角揚起了一個不易覺察的微笑。

今生至此,不知她有沒有本事,算計得正好相反,讓他死心塌地地愛上自己呢?

于是她照舊選了最好攀登的那條山路,跟着諸多少爺小姐們在山路上徐徐地走着,便走還便跟身邊的雙雨欣賞着風景——她知道今日自己必得摔下那山坡去,因而根本沒有叫花荻來。

攀登之前她也仔細地看過了,今日那小王爺并沒有來,聽華陵長公主說是身體不适在府中修養,還讓一堆少女十分失望,不過他不來也好,要不然還有可能壞了她的盤算。

前生之事她已經歷過一次,回想起來,樁樁件件都能算得清清楚楚,只有這小王爺是她生命當中的一個變數,也不知會給她帶來什麽改變。

正思索之間,天邊突然無預兆地響起了一個驚雷。

正在攀登的男男女女吓了一大跳,紛紛擡頭去看,可晴空萬裏陽光普照,根本沒有半分異狀,于是衆人也便放了心,說說笑笑地繼續攀登着。

可江釋月卻知道,馬上就會有些不一樣的事情發生了,她甚至拉着雙雨,往山道邊走了幾步。

果不其然,又過了片刻功夫,天邊又響了一聲,突然毫無預兆地下起雨來。衆人本都覺得今日是大晴天,根本無人帶雨具,看雨下得這麽大,不免都慌了神,吵吵嚷嚷着往下山的方向奔去。

此處的山道正是逼仄,有些少年淋得急了眼,不免拉拉扯扯一陣橫沖直撞,江淩瑤拽着自己的貼身侍女,被人群擠得跌跌撞撞。一個不留神,差點被人擠下去,她怒氣沖沖地轉頭去看,卻突然發現自己外側竟然是江釋月。

她就在山道邊上,身量纖纖,看起來一陣風就能把她吹下去。回想起方才衆多貴族少年看她的傾慕眼神,江淩瑤只覺得心頭一股無名火起,雖說這邊山道平緩摔不死人,但是從這兒掉下去,還不知道會撞上什麽,如果她能就這麽死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趁着身邊人不注意,偷偷靠近了些,一腳便重重地踩在了江釋月腳上。江釋月吃痛,一個沒站穩,便如她所願從路邊斜坡處滾了下去。

滾下去之前,還眼疾手快地把自己身邊的雙雨推到了她懷裏。

江淩瑤似乎覺得江釋月摔下去之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是錯覺,她還沒想清楚,便聽見自己身邊的雙雨高喊了一聲:“七姑娘!”頃刻便被淹沒在了嘈雜的人群裏。

南郁有一些武學功底傍身,雖不能跟人動手,但好歹不至于被人擠下山道去。他一手揪着跟着他的小厮,有些艱難地往山下走去,走着走着,卻突然聽見有人在身後喊了一聲“七姑娘”。

他本能地回頭去看,卻見一個小侍女正焦急地張望着斜坡,而斜坡下一抹白色的纖弱身影,卻是……

他喃喃地念了一句“江姑娘”,一手松了自己的小厮,略微一思索,便就着人群,縱身跳下了山道。

江釋月早就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個最不易受傷的姿勢,但四處飛濺的都是泥水和雨水,還是讓她有些狼狽。素白的衣裙早就被染得一團污糟,她艱難地伸手,想要抱住一棵樹,卻沒有成功,還是像前世那般重重地磕在了某一棵樹的樹幹上。

痛……算了,痛便痛吧,恰好也省心些。

這一磕磕得她眼冒金星,江釋月憑借着驚人的毅力,硬是讓自己保持了幾分清醒。迷迷糊糊之間她似乎摔到了斜坡下的一塊空地上,又過了一會兒,一只手碰了碰她的鼻息,随後有個人溫柔地把她抱了起來。

她嗅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在大雨當中也沒有被沖去的墨香氣。

你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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