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擊鼓
擊鼓
第二日清晨便落了雨,寧闕提着藥箱,一路問話,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王府。他嘆了一口氣,上前去叩了叩門。
一個小厮為他開了門,見他一身窮酸裝扮,語氣也刻薄了三分:“這位公子,你找誰啊?”
“我找貴府王公子,”寧闕彬彬有禮地回答道,“有要事相告。”
那小厮又打量了他一遍,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你找少爺有何事?少爺這幾日心情不好,恐怕不見客……”
寧闕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少爺為何心情不好,我便是為他來解決這個問題的。”
王公子最近的确心情十分不好。
心愛的女人為人所殺,他父親不但沒有幫他懲兇,反而把他罵了一頓,順帶着禁足在了家中。他雖然不忿,但那女子終歸只是個青樓女子,實在犯不上為了她毀掉自己的前程。
但他的确喜歡那個女子,要不是當初被尚平所占,他是定要娶回來做妾的。如今她身死魂消,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這感覺委實難受。
奇妙的兩種心情混雜,使得他終日悶悶不樂,見到寧闕的時候也沒什麽好臉色:“你找本公子有什麽事?”
“是這樣,”寧闕向他行了一禮,恭敬地答道,“幾月之前有一婦人曾經到我這裏來抓過藥,順便留下了一封信,給了我銀子,叫我今日把信送到公子手上,所以我今日便來了。”
“什麽婦人,本公子尚未娶親,認識什麽婦人,”王公子拆着那封信,罵罵咧咧地說着,“你來騙錢的吧?”
只看了一眼,他便愣住了。
信上說她有了身孕,但苦于不得相見沒有機會告訴他,又說她知道他也深恨尚家,故而願意以這個孩子賭一賭,去窺探些尚平貪污行賄的端倪。如果他沒有認錯,那是青兒的筆跡。
王公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封信,信的後半部分想必就是青姨娘在尚家待了這麽久所搜來的證據,一條一條列得清清楚楚,最後還綴了一句,讓他利用這些東西扳倒那尚家,她和孩子等着他。
寧闕恰到好處地嘆了一句:“這婦人實在是個癡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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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子擡起頭來看他,卻是眼睛都紅了:“先生何出此言?”
“這婦人我也認得,原是長寧巷出去的窮苦人家的孩子,故而她才會來找我,”寧闕道,“這婦人父母早亡,被賣到了窯子裏,可不成想幾年前她卻突然回來了,穿得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喜滋滋地告訴街坊鄰居,說有個公子對她極好,要為她贖身。”
寧闕觑着他的臉色,繼續說道:“可我們都知道啊,這青樓女子豈是這麽容易找到不嫌棄她的人的。聽說她後來還是被弄到某個官兒家裏做妾室了,我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直到她又來找了我,說是懷上了心愛之人的孩子。她說她心愛之人對她極好,她也要做些事情回報他才是,她一點一點地整理了這封信,交到了我手上,讓我交給你,可我卻再也沒見過她。”
王公子聽他一席話說完,早已哭得不能自已,他拿着那封信痛哭流涕:“青兒,青兒,是我對不住你!沒能早些給你贖身,讓你受這樣的苦。”
他哭着哭着,又發狠一般攥着那封信,惡狠狠地說:“你等着,我一定為你報仇,那天殺的尚家人,我一定要他們全都死光!”
他抹了抹眼淚,招呼人來拿銀子賞了寧闕,又好好地把他送了出去。寧闕背着藥箱,有些無奈地回頭看了看王家的大門,輕輕嘆了一口氣。
至于方才他說得那些話,也算是半真半假,真的是那女子的确與他是舊識,假的卻是那封信。那封信上的證據全都是江釋月交給他的,那番話也是她教給他說的,雖不知她為何如此篤定王家公子會去想辦法,但現在看來,她的目的應該是達成了。
寧闕無奈地擡頭看了看天,想道,這信京,恐怕快要變天了。
“姑娘,姑娘!”雙雨從院外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笑道,“你猜怎麽着?前幾日剛剛消停了的那個王公子,不知發了什麽瘋,今日竟到刑部去擊鼓了,狀告尚家欺上瞞下,貪污行賄,樁樁件件都是大罪呢。這刑部的鳴冤鼓一向是擺設,這下可好,連天子都驚動了,恐怕尚家這次是沒什麽好果子吃了。”
江釋月正在房中練字,她已經厭了那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改寫了淩厲的瘦金體。聞言她扔下了筆,贊了一聲“好”,随後看着宣紙上的字,微微地笑了。
尚家和她的好姐姐,便是第一個。
王公子敲了刑部的鳴冤鼓一事,不多時便在整個信京鬧得沸沸揚揚,正在人們津津樂道之時,鳴冤鼓卻再一次被人敲響了——這次卻不是別人,而是尚家前不久的新婦,江淩瑤。
要說這江姑娘卻也是個厲害角色,本是尚家新婦,此次定尚家的罪,肯定要拖她一起下水。可她在鳴冤鼓下哭了個梨花帶雨,聲淚俱下地痛斥了尚家父子倆是如何算計她、将她強逼着娶進門去的,倒是引發了信京一陣唏噓。
“五姐姐倒是個聰明人,”江釋月正坐在房中吃點心,聞言漫不經心地說道,“這幾天藥性下去,她估計也回憶起自己經歷的事了,這麽快就做出反應,倒是厲害的很。”
花荻有些緊張地問道:“寧大夫給您的藥……”
“能把人一次毒傻的藥性太烈,容易被發現,”江釋月接口道,“我這也是沾了她那幾日得意忘形的光,才能順利下手,人們都會以為她是因為失了清白一時接受不了,若下手下得太重,只會讓人發現端倪。”
“那姑娘為何要下這藥,只是讓她傻幾天,嫁進尚府裏去嗎?”花荻不解道。
“是,”江釋月站了起來,拍拍手,笑道,“她若清醒着,拼死也不會嫁到尚府當中去,神志不清才能被我的好父親擺布。經過此事,她應該也能看見江延的薄涼,回府之後,他們還能像之前那樣父慈子孝嗎?”
“況且,”江釋月轉頭看向花荻,“只要她嫁進過尚府去,這件事就根本擇不清。她今日敲鳴冤鼓,說聰明是聰明,說愚蠢也是蠢。她心心念念要嫁個高門,可敲過鳴冤鼓之後,整個信京,還有誰願意娶一個人盡皆知的殘花敗柳呢?”
禮部王家原比尚家低了一級,王大人将那王公子責罵了一通之後,迫不得已,還是親自往刑部遞了狀子,要求刑部徹查此事。反正仇已經結下了,還不如一下子将對方打得沒有反擊之力,也免卻後顧之憂。
此事在信京鬧得極壞,市井之間甚至傳起了許多朝官貪污腐敗、壓迫良民的閑話,又加上南府二公子前幾日在尚府中“遇刺”一事,聽聞皇上震怒,要求刑部三日之內徹查此事。刑部也是雷霆手段,當日夜裏便将尚家全家下了獄。
下獄之人自然不包括江淩瑤,她作為受害者,甚至賺了信京諸人一同眼淚,随着尚府被抄家,她被好好地送回了尚家。
江延帶着錢瑜,還有江家所有子女在門口迎她。江淩瑤一別這許多日清瘦了許多,但未見憔悴,她穿了一件素色衣裙,一向張揚的臉上卻多了幾分沉靜。
錢瑜沒忍住,一把把她攬進懷裏,江淩瑤的嫡親兄長江景也在一旁噓長問短,唯獨江延冷着一張臉,半晌才扔下一句“回來了就好”。江淩瑤十分冷靜地行了個禮,美目一轉,卻先落到了江釋月身上:“七妹妹這幾日,過得可還好?”
藥性已退,江淩瑤清楚地知道自己被算計了,更清楚地知道算計她的人是誰。她在尚家裝瘋賣傻不讓尚子憫碰她,本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報仇雪恨,沒成想剛去不久尚家便碰上了倒黴事,可謂是正合她意。
江釋月毫不畏懼地迎着她的目光行了一禮,面上卻一派怯懦之色:“我日日為五姐姐憂心,如今五姐姐回來了便好了,六姐姐遠嫁,我在府裏也算是有個伴。”
她故意把“在府裏”咬得極重,江延聞言便思索起這個女兒恐怕今後也不會再嫁,只能永遠被養在府裏,成為他的累贅,臉色又黑了些。
江淩瑤倒是毫不在乎,她冷冷地盯着江釋月,按捺下想要把她撕碎的心思,露出一個笑容來:“我也十分想念七妹妹,故而回來和你做伴了,七妹妹可要多與我來往。”
“這是自然的。”江釋月淺笑道。
錢瑜似乎不想讓江淩瑤多與她說話,拉了江淩瑤便往自己房中去了。房門剛一關上,錢瑜便道:“你與她多說什麽話,就是她把你害成這樣……”
“原來母親知道,”江淩瑤冷聲道,将錢瑜一怔,神色又緩和了些,“母親糊塗,當日竟從了父親把我嫁進那尚府當中去。若不是我當時被人算計神志不清,又怎會讓她今日如此得意?”
錢瑜聞言卻是一怔:“你被人算計神志不清?這是怎麽回事?”
“這不是什麽要事,”江淩瑤拉着她的手坐下,說道,“我還聽說前幾日在尚府中,南國公家那個二公子挨了算計,是母親的主意吧?”
錢瑜臉色瞬時黑了下來:“哼,本來是萬無一失的主意,不知怎麽出了差錯。那南國公家的公子也是個草包,竟然什麽都沒做,本來我還打量好了讓那南二公子要了她的身子。反正南國公肯定不會讓一個庶女進門,敗壞了她的名聲,也斷了她整天不切實際的心思。”
江淩瑤卻搖了搖頭,她在尚府幾日嘗盡了苦頭,倒讓她曾經跋扈淺薄的性子穩重了些:“幸虧這主意沒成功!母親也不想想,那南二公子翩翩君子,萬一真娶了她進門該當如何?她要是做了國公夫人,我們還要行禮嗎?”
“怎麽會,”錢瑜不以為意,“她能嫁得進去才怪,南二公子馬上就春考了,看她那個樣子,南國公怎麽會把這種狐媚子放到他身邊魅惑他?”
江淩瑤想了想,覺得也有理,于是目光一沉,說起了另一件事:“幸虧我能從尚家抽身……哼,這次讓她擺了一道,我定然不會放過她的,之前是她好運,我就不信,之後她還能這麽好運,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