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靈渡
靈渡
不過三日,刑部便審遍了尚家人,坐實了那貪污腐敗、壓迫良民的罪行。尚家男子皆被判流放,女子則罰沒入教坊司,家産皆悉充公。
對于這個結果,江淩瑤自然是拍手稱快,可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回應之時,尚府卻也被一隊官兵圍住了。
錢瑜急匆匆地來到正門處,賠着笑道:“請問各位所來何事?我家一向循規蹈矩,想是各位爺走錯了地方。”
“沒走錯,”那為首的兵士瞥了她一眼,傲慢地開口道,“我等前往尚府抄家,卻發現了些不尋常的東西在貴府五小姐,哦不,應該說是尚家新婦房中,特來捉拿她歸案。”
錢瑜一愣:“這……各位爺可是得了什麽錯消息?我家五姑娘早已同那尚家劃清了關系,尚府有什麽腌臜事兒也輪不到我們五姑娘頭上……”
“夫人慎言!”那官兵打斷了她,不耐煩道,“什麽五姑娘,該說是小尚夫人才對,這不尋常的東西就在尚夫人新房中,還能冤了她不成?還請夫人讓開些,別打擾我們公務。”
“官爺……”
任憑錢瑜如何叫冤,那群官兵還是強行抓了江淩瑤,将她帶走了。尚府門口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見此情景,不禁指指點點。
“啧,這江家嫡女不是剛從尚府脫身嗎,怎地又被抓了?”
“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哪裏能擇得清呢?”
“這江家嫡女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夫家剛一出事就迫不及待地反咬一口,娶了這樣的女子,尚府也算是倒黴……”
錢瑜狠狠地捏着帕子,看着身後來攙她的江釋月,一雙眼睛迸射出憎惡的光芒,她一字一句地低聲道,語氣十分肯定:“是你幹的。”
江釋月一怔,卻突然笑了,頰邊露出兩顆小梨渦:“母親在說什麽呢。”
“你別假惺惺了,”錢瑜一把推開了她的手,發狠道,“你拿什麽收買了秦嬷嬷,真是好手段,我從前怎麽沒發現你有這樣的手段!這次你往瑤兒的房中放了什麽?”
“母親傷心過度,怕是糊塗了。”江釋月卻再次上來扶住了她,帶着她往前廳中去,身邊侍女略微離遠了些,才俯身在她耳邊說道,“秦嬷嬷的兒子也快到了說親的年紀了,我看着五姐姐房中的柳絮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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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極好。”錢瑜緊緊地抓着她的胳膊,努力平靜下自己的情緒來,陰恻恻地說道,“你別得意太久,走着瞧吧。若是瑤兒此次……我定要你好看!”
江釋月笑吟吟地松了手,錢瑜卻不再理她,帶着周身兩個嬷嬷急急地轉身往自己院中去了。江釋月盯着她的背影,把嘴角的笑容一分分地收了起來,最後只剩下一片冷漠:“花荻,你跟着她,看看她想幹什麽。哦對了,如果今夜你聽見有人往秦嬷嬷房中去了,就當做沒聽見就是了。”
她剛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便趾高氣揚地進了來,粗粗行了個禮道:“七姑娘,大夫人說近日家中事情甚多,外面也亂得很,就請咱們幾個來保護七姑娘,七姑娘無事,也不必出門了。”
江釋月倒了一杯茶,彬彬有禮地回道:“是,都聽大夫人的。”
這便是形同軟禁了——雙雨有些焦急地看着江釋月,江釋月卻不慌不忙地喝着茶,一點都不急。
“不要急,”江釋月對雙雨笑道,“該急的是他們,現在他們把我軟禁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如此一來,他們再出任何事,可就跟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姑娘對五姑娘做了什麽?”雙雨回頭看了好幾眼,确保那幾個婆子離得遠聽不見,才十分好奇地問了一句,“怎地官兵突然來要把她抓走?她不是和尚家擇清了嗎?”
“自然是些有用的東西,”江釋月輕輕吹着手中茶上漂浮的茶葉沫子,笑道,“雙雨,你可知,一個女人為了自保咬出夫家貪污,聖上可以寬恕,但若是另一件事,聖上卻不會寬恕。這件事無論跟誰,扯上哪怕一丁點的關系,聖上都不會放過的。”
雙雨聽得心驚:“這是什麽事?”
江釋月眯了眯眼,薄唇輕輕巧巧地吐出了兩個字:“謀逆。”
算算時間,大概在明年春考過後不久,四王爺——那個當初因奪嫡中立而保全了一命的齊王——終于沒有忍住,策動了延陽開年以來最大的一場叛亂。這場叛亂雖被禹王平定,但其牽連之廣、紮根之深遠超人們預料,無數朝官落馬,信京用鮮血進行了一場大洗牌,也将禹王拱上了最最炙手可熱的位置。
禹王生性殘暴,若非機緣巧合平定了這場叛亂,本坐不到那麽高的位置。上輩子她為了保南郁平安,被這位王爺殘忍地亵玩,甚至在她病重之時他都不打算放過她,若說是南郁親手将她害死,那麽禹王絕對是幫兇。
她若想複仇,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齊王叛亂之前,找個人将這功勞截胡,不能讓禹王成為嘉朝第一權王。
因而她在江淩瑤大婚當日,偷偷縫進她婚服當中的,是一份名單。
是她費了好長時間,絞盡腦汁地默寫出來的、齊王叛黨的名單,一旦這份名單公諸衆人,定會引起有心人的重視,将謀逆扼殺于襁褓之中。尚家父子本就是齊王黨,将這份名單藏在新婦房中,正好落實他們的罪名。
江釋月這般想着,微微地笑了。
花荻進門之後對院門處守着的婆子倒是十分好奇:“那些婆子是來做什麽的?”
“不妨事,”江釋月道,“你可聽到大夫人與她的人說什麽了?”
“聽到了,”花荻點頭道,卻似乎不怎麽擔心,“大夫人先是打算準備銀子,去打探打探牢中的消息,後來她又喚了一個婆子,讓她去找漕幫的人。”
“漕幫的人?”江釋月奇道,“這是要做什麽?”
“姑娘可還記得,再過幾日便是琉璃光如來聖誕,”花荻托着腮道,“屆時信京女眷大多要往城郊靈渡寺上香,江家雖然出了事,但禮不可廢,大夫人還是要帶着你去靈渡寺的。”
“哦,她找了漕幫的人,想要對我動手?”江釋月幾乎立刻便明白了。
“是,這女人惡毒無比,居然還說讓那些人不要要姑娘的性命,”花荻皺着眉,低聲說道,“只說留姑娘一條性命,扔到鬧市去——這樣的心肺腸子,怕是都爛透了。”
扔到鬧市去——讓衆人皆看見這般情景,那她便也與死無異了。江釋月淡淡思量着,錢瑜并非出身高門大戶,學來了這一堆腌臜手段,當真是驚人得很。
她猶在思索,花荻卻拍了拍她的肩膀:“姑娘不必憂心,這點小把戲我還看不上眼,到時候姑娘只管跟着她去便是了,我保證姑娘一點事都沒有。”
“你如何保證?”江釋月有些詫異,随後想起了什麽,便笑了出來,“你上次告訴我你在漕幫有人,只是不知是什麽人?”
“是漕幫接了生意必須上報的人,”花荻笑道,“錢瑜不是想找人往姑娘身上潑髒水嗎,我偏偏要讓她自己喝了這髒水,還有苦說不出來。姑娘放心,她想怎麽對你,我便怎麽對她,左右這女人不是什麽好人。”
沒過幾日,尚家的罪名便定了下來,不過只說是涉嫌謀逆,卻沒有點明到底是跟了誰,誰有謀逆之心。信京一時間噤若寒蟬,這樣雲淡風輕的罪名,卻偏偏更能引起人們的警戒。
錢瑜已與江延撕破了臉皮,江延已經打定主意,不再管牢中的江淩瑤,以免把整個江家拉下水。錢瑜卻說他冷心冷面,直是個道貌岸然之人,氣得江延拂袖而去。
鬧了幾日,錢瑜反而死了心,也不再日日去找江延争辯了。或許也是想清楚了——扯上了謀逆的罪名,任憑怎麽叫屈,恐怕都救不得了。與其在這裏做無用功,倒不如仔細想想怎麽對付活人。
她雖心疼女兒,但好歹還有兒子,不能把江家一同拉下水。即使如此,這仇還是必須要報的,不僅得報,還得讓江釋月生不如死,才合她的意。
直至備好了馬車,請錢瑜與江釋月往靈渡寺之日,江延都沒有露面來送。錢瑜這幾日已經心如死灰,也不再像往常一般擺着一張菩薩笑臉,只冷冰冰地瞧着與她同行的江釋月上了馬車,才對身邊的嬷嬷說道:“都辦好了?”
那嬷嬷連忙回答:“都辦好了,姑娘放心,咱們使足了銀子,定沒有什麽差池。”
“那便好,”錢瑜露出一個快意的笑容,又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似地問道,“對了,那秦嬷嬷,你處理好了嗎?夜裏動靜那麽大,她倒沒多問一句?”
“處理好了,屍骨往河裏一扔,現今恐怕都卷出信京了,”嬷嬷點頭答道,“我找人知會了七姑娘,說秦嬷嬷鄉下親戚急病,想叫她回去,七姑娘倒也沒多問,樂呵呵地應了。”
“背叛了我的人,合該是這個下場,”錢瑜動了動眼皮子,淡漠的臉上突然又綻放出一個得意到極致的笑容,“不過今日之後,我看她還能不能笑得出來。瑤兒在獄中受苦,我這做母親的就算救不了她,也要把害她的人拉下去和她作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