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元夜
元夜
錢瑜自盡不過兩月,江延便道府內不可沒有主母,有意将一向得寵的崔姨娘扶正。這也無可厚非,崔冉原是江延的潤筆丫頭,跟着他的時間最長,又生有二子一女,地位本就高得很。這崔姨娘也是個厲害角色,不像錢瑜那般撒潑發癡,卻将江延哄得服服帖帖。
對于此事,江府也沒有大加操持。本來便是,江府剛剛死了一位主母,嫡女兒也随着尚家一同斬首,若是大操大辦,才更會引人口舌。于是即使沒有辦什麽宴席,府中還是人人默認崔姨娘成了主母。
江釋月倒也不在乎,崔姨娘與府中的蔣姨娘尹姨娘一向鬥得頭破血流,無論是誰被扶正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反正她們都會聽從江延的話。不過錢瑜死去後,江府裏對她的管控倒也不那麽嚴了,崔冉出門赴宴定會主動帶着她,不僅因為她是府內唯一的一個女兒家,更是因為崔冉出身實在貧賤,對于許多大家之事了解甚少,還要聽她說兩句才行。
尚家已然一敗塗地,因着府裏剛剛出了大事,江延也不敢将江釋月随意許人,因而最近她的日子倒是過得輕快。荊陽時不時便拖人給她捎來些江南的信兒,江淩瑤在禹王府如今過得低調,讓她找不出什麽把柄,因而一時也沒有動手。
如此看似太平地過了除夕,上元之夜江釋月卻突然來了興趣,跟崔冉知會過之後便帶着花荻上了街。
剛剛入夜,绮羅大街上便已人頭攢動。各色花燈映得周身恍如白晝,人群中多是年輕的少男少女們,少女皆用心妝飾,粉面含春,少年們也是神采飛揚,意氣風發。江釋月拉着花荻,一邊看燈,一邊在路邊各色小攤上挑挑揀揀,仿佛沒有見過一般。
這樣純粹的日子,她從來沒有過,嫁人之後每年上元她都要在府中操持家宴,與各色大人應酬,忙得根本脫不開身。做姑娘的時候錢瑜只會帶着江淩瑤出府,她便只能在自己的小院子裏,遙望着一街的燈火。
兀自出神,鼻尖卻突然嗅到了一股清淡的香氣,在嘈雜的人聲中有個熟悉的聲音被無限放大,在她耳邊響起來,還帶着淡淡的笑意。
“玩得……這麽高興?”
江釋月吓了一跳,立刻回過了頭去。裴深在她身後笑吟吟地瞧着她,手中還提着一盞梨花狀的花燈,見她回頭,便立刻塞到了她的手上。
“送你的!”
“你……”江釋月還沒反應過來,便突然看見他身邊還有兩個男子,一個高束冠發,額間一個美人尖,瞧着比裴深還年輕些,另一個則持了一把折扇,狹長的眼睛帶着滿滿的笑意,正在打量着她,“這兩位是……”
“啊,我是裴映!你認識我嗎?”旁邊那個小些的一步邁到了她跟前,擠眉弄眼地說道,“我,寧王府那個裴映,信京第一美男子……”
“自然認得,寧王世子。”江釋月聽得想笑,躬身行了一禮,裴映連忙笑嘻嘻地給她回了一禮,“那這位是……”
“啊,皇兄,這便是……”裴深回頭興高采烈地說了一句,意識到不對,咳嗽了一聲,“這是阿月,信京第一美人,怎麽樣,長得好看吧?”
Advertisement
那男子狹長的鳳眼一眯,很有幾分凜冽的味道,聲音卻帶着笑:“好看。”
還未等江釋月開口說話,裴深又急急地轉過了頭,對她解釋道:“這位是我江湖朋友,姓黃……字行淵,我一般都叫他黃兄……”
“黃兄好。”江釋月也沒有多想,笑盈盈地行禮。那鳳眼男子卻突然嗆了一口,掩口咳嗽道:“咳……暮朝,你眼光确是不錯。”
裴深“嘿嘿”地一笑,一手自來熟地拽過江釋月:“誇你呢,高興嗎?”
“幼稚。”江釋月莫名其妙,一手提着燈,一手被他抓着手腕,一時倒也沒有掙紮,“手松開,我和你很熟嗎?”
黃行淵打量着二人,嘴角溢出一絲笑意。不知這黃兄出身哪裏,一舉一動之間竟有一股威嚴之氣凜然而生,他微微斂目,側過頭去說了一句:“阿映,我聽聞绮羅大街上元之夜熱鬧得很,卻不知哪裏最熱鬧,你帶我去看看可好?”
“自然,自然。”裴映似乎對黃兄很是尊敬,點頭哈腰地便帶着人走了。裴深靠近花荻,悄聲吩咐了一句,花荻居然也轉身就消失在了人群當中,只剩下一頭霧水的江釋月。裴深拉着她的手腕,笑道:“走走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喂,你……”江釋月還來不及反抗,便被他拽着胳膊拖走了。
兩人一路穿過熱鬧的绮羅大街,一直到了绮羅大街後靠近皇城門的應水河。應水河邊人也是多得很,少男少女們在河邊放着各色花燈,遠看着星星點點,倒是一幅繁華景色。
江釋月看着裴深興沖沖地買了花燈,又提着筆思索着寫字,無奈地問道:“今日宮中沒有宴席嗎,為何你能在大街上亂晃蕩?”
裴深一邊寫着,一邊含糊地說:“上元的宴席中午便開了,傍晚時分我在皇宮宮門處跟着皇上站了站,随後便無事了——宮裏也忙着過節,哪裏有閑心費一整天接待我這個閑人?”
“你也知道你是閑人。”江釋月不知自己是為何,只要跟裴深待在一起,就似乎會被他帶得幼稚起來,“你寫的什麽?”
“我寫的什麽……”裴深沒有擡頭看她,嘴角卻綻放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待會就知道了。”
二人在河岸邊站着,上元的夜風有點涼,江釋月拉了拉自己的鬥篷,心中卻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我為什麽要和他在這兒站着?
明明下定決心要跟他劃清界限,明明對他說了多次不想與他有過多牽扯,明明不想利用他的喜歡來為自己複仇鋪路,可……在應水河前站着,江釋月竟然覺得自己不想撒開手。
實在是對這樣的溫情……太過貪戀。
江釋月皺着眉,竟然對自己生出了些厭惡,她狠狠地扯着鬥篷的帶子,又生出了些許愧疚來。她擡起頭,剛想說些什麽,裴深卻已經寫好了花燈,獻寶一樣舉到了她面前。
蓮花狀的花燈,燭火燃得溫馨而靜谧,她在跳動的燭光之下,看清了那一行小字——
誠願吾愛之人,笑顏得展,無恨無憂,朝暮相對,傾心以求。
落款是——熹純五十三年,折梨之人。
江釋月的心突然“砰砰”地跳了起來,看見這行小字之後,她腦海中第一個畫面便是前生,裴深最後一次出征之前,那也是她對他唯一有印象的事情。
彼時她已經和南郁癡纏了大半生,磨盡了所有少女的心思和期待。她記得那是春天,梨花剛開不久,南郁在前院開宴,她坐在後院當中獨自飲酒。一陣風吹來,便把樹上的梨花花瓣紛紛揚揚地吹到她頭上。
“長門事,拟準佳期又誤……”
“娥眉曾有人妒……”
她那日難得喝醉,遣散了周身的下人,獨自盯着面前的梨樹,笑着喃喃念道。
“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閑愁最苦!”
“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你……你怎麽喝這麽多酒?”
很輕的男子聲音,她托着腮回過頭去,只覺得來人長得俊美無比,也沒管是誰,只挑了挑眉毛,戲谑地笑道:“哪裏來的小郎君……唔,陪我喝酒可好?”
來人似乎不可置信,往前走了兩步,骨節分明的手一把搶過了她的酒杯:“栖隐……就讓你一個人在這裏喝酒?”
“管他……管他作甚,”她想搶回來,卻夠不着,便也作罷,懶洋洋地半眯了眼,“在他眼裏,我不過就是個四處勾引男人的蕩婦……哈哈哈,他管得了我麽?”
她聽見對方沉痛的聲音:“你……你為什麽?”
酒意上頭,她不管不顧地提了酒壺就往自己嘴中灌,對方連忙阻攔,清澈的酒水從她臉頰上滑落下去,一直冰到心髒裏:“我為什麽?他以為他做了這麽多年的官,順風順水,是因為什麽?還不是我……是我,要是沒有我,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哈哈哈……”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水,笑道:“不管他,管他作甚,負心薄幸的男人……你們男人都一樣……不如喝酒吧,一起喝酒,還快活些。”
“南夫人!”對方十分惱怒地叫她,“你為何……為何如此作踐自己?縱然你喜歡他,那也不能……不能如此對待自己啊。”
江釋月擺了擺手,努力睜開了眼睛去打量面前的人,她盯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面前這個一身盔甲的人是裴深:“九王爺……你怎麽來了?莫非……你也看中我的美貌?哈哈哈……你想要什麽,告訴我啊。”
裴深努力壓抑下心中翻天覆地的感情,默默地把手中剛剛折下的一枝梨花放在了她面前的石桌上,他本來就只想送她一枝梨花。
“咦,你送我花幹什麽?”江釋月盯着面前那枝梨花,奇道,“你想要什麽……直接告訴我吧,不用整這些虛的。”
“卿本似梨花性白,”裴深努力壓抑着話語當中的哽咽,但聲音仍然在顫抖,“何必……何必自堕塵埃?”
江釋月卻笑了,她伸手拾起了那枝梨花,當着裴深的面,輕輕把它丢在了地上。
裴深紅着眼睛看她,她卻不再說話,錦鞋踩過地面上的梨花,已經走得好遠,聲音聽起來輕飄飄的:“這東西……太幹淨了。”
“我配不上。”
【小劇場:用一句話揭示各人性格】
江釋月:我配不上。
裴映:你配不上什麽??????
江釋月:我配不上。
寧闕:你什麽意思?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麽?
江釋月:我配不上。
花荻:我也覺得這簪子太醜了,配不上姑娘。
江釋月:我配不上。
南郁: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好了你不要再說了。
江釋月:我配不上。
裴深:胡說八道!閉嘴!你腦子有洞嗎!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喋喋不休一萬字
江釋月: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