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當年
當年
江釋月紅着眼睛愣愣地想,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落款在……熹純五十三年。
熹純五十三年?她嫁給南郁已是延陽二年,後來她死于延陽二十二年,怎麽會……與前朝扯上瓜葛?
況且算算時間,熹純五十三年時,她不過六歲。
六歲?
江釋月受驚一般擡頭看向對面的裴深,裴深正深深地盯着她,深邃的眉眼斂了從前的不羁,剩了一派專注的深情,聲音也好聽得緊:“你……都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來?江釋月茫然地回想着自己六歲的時候,那些記憶都是前世的,飄飄渺渺離她那麽遠,只能抓得住一丁點端倪。
六歲之時,許沁帶她從江南一路來到信京,吃了許多苦,好不容易到了之後,她卻發現原來江延早已有了妻室,之前的濃情蜜意,全是騙她的。
許沁不堪為妾,死活不肯進門,別無他法,只得帶着她在一家小破旅店住着。她雖是拮據,但為了聲名,怎麽能讓女兒和自己一同住到別的腌臜地兒去。江釋月那時還懵懂,不懂為何許沁說帶她來找爹爹,卻進不了自家的門。
那時也是初春,她跟着許沁在大街上走,也不知該去哪裏。
錢都用光了,她們再也沒法在那個小破旅店住下去,恐怕今夜就要露宿街頭。江釋月拉着許沁的手,卻瞧見她正在哭:“娘,你為什麽要哭啊?”
“月兒乖。”許沁摸了摸她的頭,目光中的神色卻很悲涼,仿佛做了什麽重大的決定,“我可以露宿街頭……但你不可以和我一起受苦啊……”
江釋月不明白她在說什麽,許沁卻把自己身上所有剩下的幹糧都塞給了她,叮囑她在一家小酒館等着。
“我傍晚之前一定回來,你不要到處亂跑。”
許沁親了親她的額頭,便走了。那酒館老板倒也是個良善之人,幫着許沁照顧着她,不讓她到處亂跑。江釋月等得百無聊賴,幹脆跑到了酒館門口,想看看她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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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剛跑到門口,便聽見一陣啜泣聲。
其實那聲音很小,仿佛是極力隐忍着的,她側過頭去看,卻看見了一個衣着破爛的小男孩正縮在酒館門口。他目光呆滞地瞧着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雖是極力隐忍,但唇角還是顫抖着,仿佛委屈極了。
“你為什麽哭?”
那小男孩吓了一跳,本能地便要跑,但見對方是個唇紅齒白的小姑娘,便也沒有起身:“我……我沒哭。”
“還說呢,你看看你的眼淚,”江釋月在他面前蹲了下來,很好心地問,“你是不是餓了?”
“沒有。”小男孩飛快地答道,肚子卻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咕嚕”來。
江釋月笑了,她伸手在自己懷中掏出了自己最後一塊幹糧,猶豫了一會,還是掰了一半給他:“你不要嫌少啦,這是我最後的幹糧了,都給你了,我今天也要挨餓的。”
“你今天要挨餓,那你給我幹什麽……”對方的聲音漸次弱了下去,仿佛底氣不足似的。
江釋月又打量了他一遍,發現對方雖然瑟縮着,但瞧着應該比她大些,一張小臉上髒兮兮的,看不清原來的長相,但眼睛卻亮得出奇:“分給你吃你就吃嘛,看你餓的。”
那男孩子也不再答話,狼吞虎咽地把那塊幹糧給吞了,江釋月在一旁看着他,好奇道:“哥哥,你是小乞丐嗎,怎麽會餓成這樣?”
“我才不是……才不是小乞丐!”那男孩子愣了一愣,答道,差點把自己嗆到,“我跟家人走丢了……”
“那你家在哪兒,我帶你回去吧?”江釋月驚道,“信京這麽小,你找不到自己的家嗎?”
“我……不能回去……”那男孩子悶悶地答道,“你呢?”
江釋月好脾氣地沒有繼續問:“我娘讓我在這兒等她,她等會就來帶我回家。”
那男孩子聽了,卻什麽都沒說,江釋月剛想繼續說話,他卻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溜煙就跑了。
“喂,你……”
江釋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還沒有說完,便不見了他的身影。
“好奇怪的人啊……”
卻沒想到那個男孩子過了一會兒又急匆匆地跑了回來,手裏捧了一枝開得正好的梨花,看見她後便塞到了她的手上。
“還……還你的!就當做,方才那塊幹糧的報酬。”
他紅着臉,喘着粗氣說道,想了想又摸出了兩顆黑色的東西:“還有這個……這個是我帶出來的梨樹種子……也送給你了。”
江釋月接了那一枝花和那兩顆種子,笑得嘴角的梨渦都顯現了出來:“好……謝謝你啦,哥哥。”
并不是什麽重要的記憶,她被許沁帶進江府之後将那兩顆種子順手種在了窗前,也想着回去看看那小哥哥找到家人了沒有,卻再也沒有見過他。窗前的梨樹随着她一路長大,十年之後,在她重生歸來的十六歲,終于開了第一朵花。
像是一個純白的預示。
“你……”江釋月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是你?”
裴深沒有回答,笑着把手中的花燈放進了水中,應水河一飄一蕩,把那寫着他心願的花燈送往了遠方。
“是我。”他答道。
上元之夜,皇城門處有專人放煙花,那缤紛的煙花一簇一簇地在二人上空炸開,倒映在整條應水河當中,波光粼粼,美不勝收。
在煙花炸裂和人群歡呼的一片嘈雜之中,江釋月聽見他繼續說。
“所以我對你,從不是一時興起。”
他的手試探着摸了上來,滾燙的,就像是面前之人的眼神一樣。江釋月則心神大亂,甚至沒有拒絕,任憑那只手緊緊地握住了她。
腦中有些眩暈。
竟有人……除了她的親人,竟真的有人對她有這樣的感情……只因為年少的一個善舉,便心心念念地追尋了她這麽多年。
興許……不是這麽多年,是前世,和今生啊。
她覺得心口處有些鈍痛,看見面前的裴深一臉認真的神色,反而是愧疚之情一層層地漫了上來。她嘗試着張了張口,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你……”
“我……”
她還沒有整理好亂成一團的思緒,應水河邊一個黑衣服的人卻悄無聲息地靠近了二人。裴深還牽着她的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那黑衣人卻不管不顧,一頭跪在了他面前:“九爺!”
江釋月吓了一跳,裴深也有些愕然:“怎麽了?出什麽事了,這樣慌張?”
“皇……遇刺了!”那黑衣人擡起頭來,面容在盛世的煙花映照下竟隐隐有血跡,“傷得不清,幸虧……寧王世子帶着禦牌連夜進了宮,我們也受傷慘重,您快去看看吧!”
江釋月雖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麽事,但隐隐覺得似乎此事不小,當機立斷道:“恐是大事,快去,不要耽擱時間!”
“是誰動的手?”裴深卻沒有着急,一向帶笑的眉眼似乎被冰凍住了,冷得讓人發慌,“上元之夜,全信京戒嚴,你們查到是誰了沒有?”
“沒有,”那黑衣人答道,“但恐怕就是……”
“好,我知道了。”裴深緊緊地抓着她,邊走邊低聲說,“你先跟着我,他們沒有查清楚,你自己回府恐怕會有危險。”
江釋月也緊緊扣着他的手,低聲道:“不要擔心。”
裴深卻完全沒有了之前吊兒郎當的少年氣,他陰沉着臉問道:“現如今皇兄在哪兒?”
“長寧巷,”那黑衣人喘着氣答道,“當時……幸虧長寧巷有個大夫好心,我們的人正在那周圍保護,不會有什麽事的。”
長寧巷。
大夫。
皇兄。
這三個詞從江釋月腦子中滾過,在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明白了方才她感覺風華無限的那鳳眼男子是誰。
黃兄……字行淵——淵,當朝還有誰敢冒犯天子的名諱?
想明白這一層之後,江釋月卻十分驚詫,印象當中,當朝天子裴淵受傷躲進長寧巷之時,四王謀反已經進行到了白熱化階段,應該是明年三月,春考之後才是。
但……為何他們會提前動手的時間。
不會是因為她那封信吧。
近日她那封信在朝堂掀起了軒然大波,皇上似乎有意提前清理四王黨,雷霆手段令一幹人等噤若寒蟬。興許是這番動作逼急了齊王,所以他才會冒險在上元之夜刺殺。
江釋月手心裏出了許多汗,她突然感覺原來即使她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依舊是不可控的。或者說,因為她的不同,原來的生命軌跡之上很多事情也随之改變了。
裴深牽着她進來的時候,寧闕正在焦頭爛額地給裴淵處理傷口。江釋月看見裴淵左肩一處劍傷,若是一個不合适,很有可能本該穿心而過。
“皇兄!”裴深眉頭一皺,沉下聲來叫了一句,裴淵捂着胳膊,見是他來,倒松了一口氣:“小九……莫急,小傷。”
“裴映那兔崽子呢?”裴深紅着眼睛湊到床前,咬牙切齒地問。
“我讓阿映拿着我的禦牌進宮去了,”裴淵答道,“禦前侍衛馬上就到,你周圍的人為了護我折損不少……若他們再來,恐怕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