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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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告別的時候,鄭琪突然問了一個極其冒失卻讓人無法光火的問題:“心月,等過兩年,如果我開了自己的理發店,你可不可以嫁給我?”
心月吃驚地看着他:“鄭琪,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
鄭琪低下頭,滿臉失落:“網上都說了,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鄭琪,你不夠好。”
心月用力搖頭:“我的話就是它原本那個意思。”
心月是真心的,她的話就是它原本的那個意思。她拒絕鄭琪,甚至無需考慮自己愛不愛他,只要一個理由就足以讓她否決——
他愛她。
原來幾年過去,他還是愛她。
就是因為這樣,她當不起。
在所有愛她的人面前,她都會覺得自己不夠好。
這幾年來,不可能沒有人追求心月,可心月沒再想過戀愛,更沒再想過結婚。她只想一件事,就是找到一份工作,把它做好,在三年之內打拼到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好地步,然後有一筆積蓄去讀個名校的MBA。
到時候,她就有了更高的起點,還能把戶口落在上海。
其實想紮根在上海,當然并非自己奮鬥這一條出路,還有一條捷徑,就是嫁個有上海戶口的人。
對于她這樣的女孩子而言,這應該不難吧?
可結婚這樣的事情,她想都不去想它。
已經好幾年了,她已經放下了,該放的不該放的,她都已經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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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為什麽這晚從電梯裏走出來,看到斑駁在地面上清冷的月光時,她卻發現自己竟然還是沒有忘記,那個人曾經對她說過的那句話?
——心月,心月……你知道月光的盡頭是什麽嗎?
——是什麽?
——小笨笨,月光的盡頭,當然就是……
——啊!我知道了,就是白天嘛!
——錯,是明天,是我許給你的明天。
那時候,十幾歲的孩子,以為兩個人之間的緣分真有那麽大那麽神奇,他的山盟海誓如此別致,提醒了她原來彼此連名字都糾纏在一起,割舍不開。
甚至還偷偷幻想過某家酒店的大堂外擺着的牌子,“江攸明先生”和“江心月小姐”被寫在一起,所有從那裏經過的人都會在心裏偷偷加一句注釋:全世界最漂亮的一對新人。
那該是多麽美妙的婚禮。
太年輕太年輕,還會用全副身心,去期許愛情和婚姻的年齡。
第二天,心月頂着一副煥然一新的美貌去公司上班,卻發現她的擔心和努力都是杞人憂天。
章允超已經離開上海。
原來他的中國之行并不僅僅鎖定在公司的代表處,還要轉戰北京和香港。
原以為會長達半個月的不自在,其實要短很多。
當然,心月不由自主地想過,那會不會是他在校園宣講會之後臨時改變的行程?
然而轉念一想,她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
她沒那麽重要,他也不見得有那麽介意往事。
這天的班上到下午,有個電話打到行政辦公室,然後心月就被派出去跑腿。
電話是工商局打來的,說有事讓公司去一個人。
心月按照電話裏的交代找到那間辦公室,敲開門發現裏面有三套辦公桌椅,卻只坐了一個人,正擡着頭看她。
這人穿着一身制服,長得十分端正,簡直過于端正,以至于讓人覺得他就是戴着一張繪着公務員臉譜的面具,年齡不大看得出來,或許二十多歲,也可能已經超過三十。
心月第一次到政府機構辦事,不知如何稱呼對方,便自報家門:“我是‘睿超國際’的,您剛才給我們公司打過電話。”
那人點頭招呼她:“請坐吧,你們公司有關文件的複印件都帶了嗎?蓋了公章沒有?”
心月一邊點頭表示肯定一邊在他對面坐下,一瞥眼看見桌上擺着他的名牌,中規中矩的照片旁邊印着他的職務,是名科員,名字叫幸淳。
心月在心裏失笑:幸淳——幸存?什麽父母會給孩子取這種名字啊?這究竟算是祝福還是詛咒?
幸淳接過心月遞給他的材料,仔仔細細地審視歸檔,然後拿了張調查登記表給她,讓她拿回去填好蓋章,等他通知時再送過來。
心月接過,嘴上答應着,心裏卻暗自搖頭:這麽點小事,發傳真不就行了嗎?何必非得要人跑一趟?
剛要站起來,卻又聽見幸淳說:“來,在這裏填一下,注明你們公司已經領了表。”
心月拿過他遞來的本子和筆,在上面逐欄填寫:公司名稱,領取人姓名,領取人聯系方式,日期。
填寫領取人手機的時候,心月不免有些勉強,有一種隐私被強行征納的感覺,卻也無可奈何。
好在填完之後就沒有別的事,心月客氣地向幸淳道謝道別,就離開了工商局。
回到公司樓下時,心月意外地看見了鄭琪。
看着他快步走近,她掩不住訝異:“你怎麽在這兒?”
鄭琪強捺着局促,望着她的眼睛:“今天我休息,可以等你一起吃晚飯嗎?”
心月愣了一下,一時答不上來。
鄭琪便又補了一句:“我在上海沒什麽朋友,我……”
接下來他要說什麽已經不重要,心月暗暗嘆了口氣:“約我吃飯的話,打電話就可以了,不一定要跑到這裏來的。”
鄭琪的緊張頓時緩和了許多:“我反正也沒什麽事,就過來逛逛。”
像是為了彌補什麽,他趕緊催她:“你快去上班吧,我就在對街的茶餐廳等你,你不用着急,下班想去哪裏吃飯,慢慢想好告訴我。”
心月回到電腦前,看見Skype上有欣悅的留言:“晚上我做三杯雞哦,一起?”
心月抱歉:“鄭琪約我吃晚飯,不然你跟我們一起?”
欣悅卻之不及:“老大,電燈泡做半次就足夠啦。”說罷又補充一句,“說實在的,這個鄭琪師傅是不是你的追求者裏條件最差的一個呀?”
心月本能地維護鄭琪:“不要亂講,他其實人很好。”
鄭琪的确人很好,好到有時候竟不知如何表達他對她的好。
譬如這天晚上吃飯時,他就忽然說了一句:“心月,我知道我沒有江攸明好,但我肯定也不會有他那麽壞。”
心月垂着眼,筷子慢了下來。
她和江攸明後來究竟出了什麽事,其實她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高考的那兩天,她神情恍惚,大家剛開始還以為她是太緊張或身體不适,直到高考後她成績奇差被調劑到三本、以及江攸明突然出國的消息接踵而來,大家才自覺恍然——
原來江攸明抛棄了她,而且顯然還很不地道地選在她高考前把這個消息告知,以至她驚痛交加之中考場失利。
對于這種推測,心月的不置一詞被大家當作默認。
此刻聽見鄭琪這句話,心月依然沒說什麽,只提醒道:“鄭琪,在我面前還是不要提那個人比較好。”
鄭琪“哦”了一聲,笨拙地道歉,臉上掠過一抹惆悵。
其實聽見那句話,心月的觸動并沒有那麽多,相比之下,她倒更感念于鄭琪的癡心。
那時他明明知道她和江攸明在一起,卻還是愛她。
其實對于很多漂亮女孩來說,這種情況簡直是司空見慣的必然存在,根本不值得感念,也感念不過來,可心月太謙卑了,類似于美而不自知的那種習慣性的謙卑,讓人更加心疼憐惜。
而她是怎麽和江攸明在一起的呢?
很多事情,一直一直地拒絕再去想起,年深日久,自己也以為自己忘了。可一旦真的去想,就會發現腦子不過像是一臺放久了未再開動的機器,只是少了清油的潤滑,轉得慢一點,并未壞掉,該有的功能都還有,該走的步驟,還是會一步一步走下來,好的壞的,想要的不想要的,都不會錯過。
從辯論賽開始前一個月,到辯論賽開始後一個月,心月和江攸明日日相見。雖然大多數日子裏,他們每天的相處也不過是一個晚上而已,卻因為強度太大而給人一種朝朝暮暮的錯覺。
在積少成多的接觸次數與時間中,盡管江攸明還是那副不好接近的樣子,幾個人也仍然不可避免地慢慢熟了起來。
剛開始被單獨留下開小竈的時候,心月的心情十分複雜,既有些竊喜和興奮,又忍不住緊張而沮喪。
她覺得,江攸明這麽做的意思,是認為她到底還是四個人當中水平最低的吧?
為了改變他的這種看法,又或者是為了讓他自認留下她開小竈的決定着實英明,因而應當繼續下去,她更是狠下功夫,每次讨論時腦子都轉得更勤快,以便和他一對一的時候能提出有見地的看法和高水準的問題,讓他知道她其實是比他所以為的還要有頭腦有思想的女孩。
不知是不是因為那段時間太過用功的緣故,有一天午睡起來,心月就覺得眼睛疼。
剛開始還好,眨動轉動的時候才疼,後來慢慢地,沒有動作時也疼。
到了晚飯之後與辯論隊繼續集訓時,心月疼得連睜眼都困難了,直到這時才終于有個師姐發現了她的異樣:“心月,你怎麽了?”
心月尴尬地看了看停下讨論朝自己望過來的所有人:“不知道為什麽,眼睛很疼。”
有個師兄湊過來仔細看了看她:“血絲很重耶,心月你好像小白兔,難道是紅眼病?”
江攸明當機立斷:“你們先自己讨論一下,再想想這個模拟辯題雙方分別還有什麽更好的思路,我帶心月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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