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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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攸明的這通電話似乎是個會給每個隊員一一打來的嘉賞電話,盡管這已不是他的責任。

心月聽到他在聽筒的那一端輕快地發問:“爸爸媽媽高興嗎?有沒有獎勵你?”

她卻十分沮喪:“沒有,剛挨了頓罵倒是。”

“怎麽會?”

“我前天的物理測驗沒及格……”

心月這句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其實她那麽沮喪該有至少60%是因為辯論賽結束了,以後就很難再跟他見面,剛才一心想着掩飾這一點,一脫口就把那件事說了出來。

說出來之後她才意識到有多丢人,先前費盡苦心在他面前建立起的美好形象一定瞬間崩塌了……

江攸明聽起來倒是不以為意,只輕聲一笑:“看來你還是離不開我這個老師啊,明天來找我吧,我給你補課。”

心月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無心插柳柳成蔭!

而且,他星期天居然有空的嗎?這是不是就可以說明,他沒有女朋友?

心月的一時失語似乎令江攸明誤會了,他補充了一句:“怎麽?不相信我?商學院的學生可不一定是文科生啊,我高中可是學理的,肯定教得動你!”

心月的父母雖然對她管得極嚴,但這個孩子向來聽話,所以只要她不是晚上出門,他們都很放心,何況這回女兒提前返校是為了補習物理,自然沒有不準的道理。

星期天的早晨,心月來到江攸明的宿舍樓門口,正好遇到他出來接她。

心月還對上次從這裏經過時周遭八卦的力量記憶猶新,不料周日的大學生宿舍倒是清淨,江攸明的宿舍裏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一個人,而且那人沉默寡言,見心月進來也只是點點頭打個招呼,一句話也沒多說。彼時心月看大學生都覺得是高人一等的大人,殊不知大學生也有許多毫無社會經驗、羞澀拘謹程度不亞于中學生的,尤其是在面對着她這樣豔光四射的女孩時,沒有自信的男大學生也會本能地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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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攸明從簡易書架上拿了幾本書裝進書包,就領着心月往外走:“帶你去個能踏踏實實學習的好地方。”

江攸明說的這個地方是間辦公室,門口的牌子上寫着“商學院團委”。

江攸明告訴心月:“我跟我們團委的人很熟,他們給了我一把鑰匙,這兒周末都不會有人,在這兒安心看書吧。”

心月點點頭,從書包裏取出物理課本。她以為江攸明會像老師那樣地給她上課,不料他只是從書包裏拿出一疊雜志扔給她:“自己挑感興趣的看吧。”

心月定睛一看,登時大奇:“科幻世界?”

江攸明點點頭:“沒錯。裏面大多數作品都是以高中物理為基礎的,你争取把各種原理都看懂,不懂的地方對着書分析,實在不行就問我。當然了,既然是科幻,這裏面提到的很多東西是有謬誤的,但如果你能理解其中的邏輯,甚至看出這種謬誤何在,也就學會相關的物理知識了。”

心月從未見過這麽別出心裁的學習物理的方法,而更重要的是,這麽一來,原本枯燥乏味的物理一下子顯得有趣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她都在看江攸明的《科幻世界》,每次五本,看完再換。

周中五天心月在學校,每天午晚兩餐都和江攸明一起吃。先前江攸明有輔導辯論隊的任務,可以自由進出附中,現在賽事結束,他不方便了,就由心月出來見他,他們一起在大學的食堂裏吃飯,或是出去下館子;周末的時候,心月照例來學校找他,他帶她去團委辦公室自習。

剛開始,心月幾乎提不出什麽問題——更确切地說,她不是提不出問題,而是自知那些問題都太基礎,并因此而太多太雜,不好意思向他提出;她只好自己求助于書本,一遍看不懂就看兩遍,兩遍看不懂就看三遍。

好在古人所說的“書讀百遍,其意自見”到底是有幾分道理,她看着看着就越來越明白,明白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于是終于可以向江攸明提出值得一提的問題了,甚至有時候不再是問題,而是她自己充滿了創造力而令自己大為自豪的分析和感想。

其實心月既然那麽會辯論,說明她的邏輯思維能力是很強的,只是先前未被完全開發而已。她從沒想過自己居然也可以對物理有這麽大的興趣。自從有了江攸明和他的《科幻世界》,她每堂物理課都聽得很認真,腦子也轉得越來越快,常常有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之感;晚上的夢境也發生了一點點的變化——仍然有江攸明,只是她常常在夢裏解題,長篇大論地将某個原理闡釋給他聽,同他展開探讨,或贏得他的贊美。

在這一過程當中,兩個人越來越熟,心月再同江攸明說話或向他提問,也越來越自然,越來越放得開。

她有時會一邊看書一邊問他問題,有一次,她問他什麽叫潮汐力。

他給她講解了一遍。

她毫無障礙地表示自己沒聽懂。

他又重新措辭,盡量深入淺出。

她依然理直氣壯地搖頭,表示自己還是沒聽懂。

他面露苦惱。

她跳起來,拿着紙筆遞過去,語氣裏不自覺就有了自然而可愛的撒嬌意味:“你給我畫個圖嘛!”

他順從地畫圖,從頭說了一遍。

她終于聽懂了。

然後她崇拜地将雙手交握在胸前冒着滿眼粉紅泡泡看着他:“江老師,你……好厲害噢!”

原本還在大大方方地表現花癡,話說到一半,她卻又突然拘謹,面紅耳赤。

因為差點就脫口而出的居然是:你講物理題的時候好性感哦!

他很鎮定地擺酷,完全沒有被恭維到的樣子:“你怎麽還叫我江老師?”

心月一愣,臉上的滾燙登時如沸水般向全身鋪淌開去。

說起來,當初還在辯論隊受訓的時候是一直叫他江老師的,後來喜歡上了他,漸漸的就不再叫得出口,總覺得這個稱呼使得自己心裏對他的種種念頭變成□□;再到辯論賽結束,兩個人再見面就總是單獨相處,似乎說什麽話都不再有稱呼對方的必要,所以她已經有很久都沒叫過他了。

江攸明望着她,笑了笑:“我不好為人師,也覺得被叫老師顯得很老。”

心月猶豫而茫然:“那……”

卷土重來的羞澀竟似有更甚于前的魔力,令她連說出一句完整的“那我該叫你什麽”亦做不到。

好在這個字後面的省略是不言而喻的,江攸明想了想:“你就叫我哥哥吧,咱們是本家,叫我哥哥不委屈你。”

心月有一點點失望,這……會是他對她委婉的拒絕嗎?就像郭靖對華筝那樣?

可也許每個女孩子都偷偷渴望過自己能有個哥哥吧,這聲“哥哥”叫出口的時候,還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蜜感覺。

而且,就算再別扭的稱呼,多叫幾次也就習慣了。

——

一個星期之後,章允超回到上海,不過也就待了一天,就飛回加拿大了。

心月的生活剛剛平複如初,卻又收到他将要來上海常駐的消息。

在公司會議上,心月望向宣布這個消息的Sarah。

如果換成她是Sarah,她或許會掩不住一種将被壓制和埋沒的憤憤,畢竟總裁一旦來了,她這個大中華區總監就不再是一把手。

然而Sarah的表情、肢體和語氣,都不見一絲不虞。

是了,同事們提到過的,她和章允超之間,或許并不簡單。女人總會向感情投降,更何況如果他們倆之間果真有些什麽的話,他來不來應該都不會影響她的前程。

又或者是因為總監總是比小小的行政文員深沉得多,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對如此敏感事件的真實反應,更是不能輕易讓人洞悉。

心月只好用之前的想法來安撫自己的焦躁:總裁和行政文員之間差了太多級,所以不管他是在加拿大還是上海,除了像那種校園宣講會上當着很多人的面給他送材料的突發事件之外,他們倆不會有什麽直接接觸的機會。

只要他別有什麽每天都要下邊人泡咖啡送進辦公室的癖好就行了。

章允超倒是沒這種嗜好,又或者他習慣自己泡咖啡或從外面買咖啡,但他剛來上班沒幾天,心月就被行政主管派到他辦公室裏去了。

主管說:“章總的打印機不知道為什麽程序安裝不到電腦裏去,心月啊,我記得你的電腦之前也有這個問題,後來不是解決了嗎?去幫章總看看。”

心月無從推辭,只好去了。

好在章允超雖然人在辦公室裏,卻在打電話,見她進來也只是看着,無暇講話。

心月指了指他的電腦,又指了指打印機,用啞語表明自己的來意。

章允超點點頭,捂住話筒說了句:“麻煩你。”

心月微笑,搖搖頭恭敬地表示不必客氣,便熟練地操作鼠标,打開網頁下載驅動程序。

這款打印機所配的驅動程序光盤無法在Win7系統上安裝,她上次是打電話給打印機廠家的客服才知道,如果電腦是Win7系統,就必須上網下載,還要用一種特別的下載方式,以保證下載包是完整的。

她盡量麻利,試圖趕在章允超的電話打完之前做完。而不知是他這個電話就有這麽長,還是他也有心拖延,總之她的目的達到了,打印機順暢地打出一頁樣稿的時候,他還沒有結束通話。

心月回頭,見他看着打印機在出紙,點點頭表示知道問題已經解決,便欠了欠身,退了出去,替他掩上門。

在門口,心月長長舒了口氣,暗自祈禱這樣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假若再有,也不要再是這種在她能力範圍之內的問題。

二十分鐘後心月接到章允超的電話,廢話倒是沒有,他只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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