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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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曾問過江攸明第一次見到自己時的感受,江攸明的回答是:“漂亮得可恨!”
心月在一剎驚訝之後,羞喜如狂潮般湧來。
只有他才用得出這麽別出心裁的修辭,既形容了她美貌的程度,亦将他對她的心情呈現得淋漓盡致。
愛與恨是一體兩面,不可分割的兩端,不是嗎?他是恨她太美,令他那麽愛她,愛到讓自己慌張失措,輾轉痛苦吧。
就如同她對他的心情,一樣。
那個學期剩下的兩個月,他們倆纏綿得如膠似漆。
過去中餐和晚餐共食的習慣自然依舊延續,而心月返校的時間也拖得益發地晚,往往不到踩着上課鈴就回不來;有時他們就連短短的早餐時間也無法放過,制造一切條件同對方相見,以便争分奪秒地膠着一會兒。
午晚兩餐過後陽光燦爛的時光裏,江攸明通常會遵照心月的堅持,只摟着她躲在林蔭深處靜靜相擁,竊竊私語。心月後來自己都無法理解那時候怎麽能有那麽多的話,仿佛耗盡一生也說不完。她絞盡腦汁也再回憶不起那時究竟都說了些什麽,尤其是那些根本毫無實質內容的情話,每一字每一句,到底都說的是什麽?怎麽就能那樣說不盡也聽不夠?
而心月一直不好意思讓江攸明知道的是,她其實也和他一樣,每時每刻都在扯心扯肺地期待下晚自習之後的那一個小時。
晚自習過後,由于不住校的學生要離校,校門是半小時後關的,而宿舍門是一小時後關的。剛開始他們倆還只是抓緊那半個小時的時間,在校外相聚一會兒,後來這段時間越來越不夠用,于是索性拖到一個小時快到的時候,心月才踩着江攸明的肩膀從最矮的那段圍牆翻進去。
那段時間,心月覺得文學作品中最令她不心悅誠服的描寫就是月光帶給戀人們的浪漫感覺。就她自己而言,內心深處最不希望存在的分明就是月光,只盼夜色濃一點,再濃一點,才好……
因為知道每晚的那一個小時裏必會發生的事,心月每次在校門口一眼看見等着她的江攸明時,都會條件反射地呼吸抽緊。
左近還有放學回家的同學校友,心月不許江攸明牽她的手,倆人只好并肩走着,心照不宣地快步向着圍牆轉角處那片黑黝黝的樹叢。
這是心月有生以來走過的最難走的一段路,無論反複多少次都無法克服掉心底的那份糾結:根本都已經迫不及待得有些頭暈腦脹了,卻還偏要落後他半步,不肯讓他發現自己的真心,也是那麽發瘋地想望兩個人之間的唇舌交纏。
然後,終于終于,旁人的談笑聲越來越遠,而那片樹叢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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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江攸明再不管不顧,一把将心月拉到懷裏,當她的背緊緊貼在樹幹上的時候,他的吻已經灼熱得可以将她熔化。
那段時間,每個夜晚那令他們倆深恨太過短暫的一個小時裏,江攸明的親吻所留下的熱度總是讓心月心裏暖融融的,幸福無以複加。
她總會遙遙地想起還在上小學的1999年冬,每天晚上守在電視機前似懂非懂地看《2000年我們結婚》,心情随着劇情跌宕起伏。那一定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麽那麽盼望自己也能立即結婚,趕在2000年元旦的鐘聲為世紀婚禮敲響,那該是怎樣一種從整個歷史的漫漫時空聚集而來普天同慶的輝煌啊!
然而那麽遺憾,對她,那是終此一生都怎麽也不可能的了。
從來沒有什麽時候,讓她那麽痛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生十年。
可是有了江攸明以後,再回想起那部電視劇,當時的那種失望與遺憾,也悄悄轉換成了一種沉甸甸份量充足的甜蜜,因為就算不是世紀交接之際,也總是有人在終成眷屬,包括她自己,有一天也會,一定會!
因為每天的幾段相聚都顯得那麽轉瞬即逝,餘下的間隔便仿佛漫漫無期。算起來不過是幾個小時,然而在有些個實在清閑的自習課上,心月還是被相思煎熬得不吐不快。
她索性給江攸明寫信,寫好後有時會當面交給他,要他回去後再看;有時會偷偷塞到他的書包裏,然後帶一點小小惡作劇的心情,竊喜着等他什麽時候自己發現;更有甚者,竟然真的拿到郵局去寄,兜一大圈,才落到江攸明宿舍的信箱裏。
然後就是甜蜜的等待,等待再見面時他的甜言蜜語以及益加激情迸發的賞賜,其後也必會有他寫給她的令她看多少遍也看不夠的回信。
在給江攸明的信裏,心月最得意的是這樣一段話——
因為現在有了你,我願意假設:
其一,這一生,我只會無緣無故地高興,不會無緣無故地煩惱;
其二,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命數,在這個命數的範圍裏,一切因緣起落都是數目既定的。
推理:每多過一秒種,讓我們煩惱的緣故就會被不可逆轉地消耗掉一些;但是高興與此無關。
結論:每多過一秒種,煩惱就少一些,幸福就多一點。
之所以那麽印象深刻,不僅僅是因為心月自己覺得寫得別致,也因為江攸明似乎特別為這段話所打動。
打動到他第一次試圖突破她的禁區,就是在那天晚上。
而随着夏天一日日深沉,暑假也一天天臨近了。
自心月開始上學以來,從不曾有過這麽不願意放暑假的時候。
因為放暑假之後,他們反而不能常常——更別說天天——見面了。
這是因為江攸明所在的大學不允許學生暑假在學校宿舍逗留,而他的家鄉在鄰市,車程需要兩個小時。
随着七月一天天迫近,心月的惆悵日日漲潮,瀕臨決堤。
江攸明想必也是。
于是每次見面,他們倆更加拼盡全力地纏綿,卻都很少提到即将來臨的離別,仿佛光是說說都能讓惆悵漫溢,令二人負擔不起。
心月這個學期的最後一天只上半天學,其實都不能算是上學了,只是要到學校拿成績單兼收拾東西而已。頭一天江攸明跟她說好,他到時會在學校門口接她,帶她去個好地方。
對于江攸明口中這個神秘的好地方,心月不是不好奇的,可一想到這很可能就是倆人離別之前的最後一次約會,那種幸福的期待就被沖淡了一半。
因此當她走到校門口,一眼看見江攸明臉上明亮得勝過這盛夏陽光的笑容時,心裏不由有些不悅。
他怎麽還能這麽開心呢?男人果真比女人要沒心沒肺一點嗎?
他們倆并肩走到校區之外,眼看四下裏不再有附中的人,江攸明便攬住心月。
倆人去吃了頓物美價廉的蓋澆飯,然後江攸明帶着心月往附近一片居民區走去。
心月原以為他所說的好地方必然是某個名勝,至少也得是有情調的坊舍館榭,怎麽卻竟然是這麽有生活氣息的所在?
而一走進小區大門,江攸明的腳步越發輕快,摟着心月的腰幾乎是小跑起來。
心月的心咚咚直跳,執意拗着要他放慢腳步:“咱們這是要去誰家呀?”
江攸明低頭看她,俊氣的唇角可惡地勾着:“你猜。”
心月知道江攸明家不在本市,那麽一定就是他某個親戚朋友家了,說不定他爸媽也來了呢……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面紅耳赤:“我、我不要、不要見家長……太、太快了,我還、還沒有……”
江攸明抱緊她,制止住她想要逃跑的腳步,垂下脖子:“還沒有什麽?不見家長怎麽行?不見家長怎麽進我家的門?”
心月大窘更大駭,卻也不敢非不跟他去,只得着急地不斷追問:“那這到底是誰家呀?你總得先告訴我好讓我準備準備呀!我、我還穿着校服呢……哥,哥!我們不需要帶什麽東西嗎?”
對于她這一連串提問,江攸明一個也沒回答,只呵呵笑着,愉快地拉着她,一層,一層,又一層,最後,他們停在四樓的一扇門前。
心月緊張得連呼吸都不自知地屏住,卻大為意外地看見江攸明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故意吹着口哨,吊兒郎當地開了門,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
心月被他拉進門的時候,其實已經明白了,卻猶自不敢相信:“這、這是你住的地方?什麽時候搬過來的?!”
江攸明關上門,取出一雙嶄新的Hello Kitty拖鞋給心月換上:“你考試這幾天,以為我閑着呢?要真閑着,這會兒我已經死于相思病了,站在你面前的這位就是個鬼啦!”
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故意扮出一副陰慘慘的樣子,張開爪子擺出要吃她的架勢。
心月吃吃笑着縮進他懷裏,任他從後面抱住她,倆人像對連體兒般亦步亦趨地彼此跟随,幸福地打量着這不算豪華卻頗具格調的一室一廳。
停在卧室門口的時候,江攸明樂陶陶地說:“嗯,有房有老婆,人生該有的三件東西一下子就有了兩件!”
那個“老婆”讓心月臉一紅,又不願否認,忙岔開話題:“那還有一件是什麽?”
“車啊!而且有了老婆就有孩子啊!”
心月失聲輕呼了一聲“啊”,江攸明從容不迫地問她:“怎麽了?”
心月窘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嗔道:“什麽意思呀……”
江攸明好整以暇道:“老婆不就是孩子嗎?”
心月一愣,随後松了口氣,一轉念卻又更加無地自容,嬌怒地瞪了他一眼,背過身去。
江攸明硬把她扳回來,盯緊她赤紅着拼命別開的臉:“你以為我是在說什麽?”
心月用力搖頭:“沒什麽……”
“說啊,你以為我是什麽意思?”
“……”
“心月,乖,告訴哥哥,你剛才在想什麽?”
心月胸口一滞,便聽到他的呼吸熱熱地噴在耳道裏:“你想的是‘有了老婆就能生孩子’對不對?”
心月搖頭搖得脖子都疼了。
江攸明當然不信,将她攬緊在胸前,驟然低啞下來的聲音裏充滿了蠱惑的味道:“好妹妹,你想給哥哥生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