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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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從樓上下來的章允超略略蹙着眉頭,瞥了心月一眼,繼續頭也不回地向大門口走去:“我之前怎麽說的來着?晚上不能一個人在外面單獨行動,否則後果自負。”
大家大為意外,還沒想清楚該對此作何反應呢,只聽心月輕聲說了一句:“你們別問了,也別管了,都不是你們猜的那回事,我只是過敏了而已。”
昨天晚上,他說過,這種游戲很講人品的,撒謊的人是會受到懲罰的。
他還說過,就算我強行,你也不會反抗,既然這樣……
有些人雖然的确不是上帝,可他就是要自居上帝來懲罰別人,而且還就是有辦法能實現這種懲罰。
而她是自己不去反抗,還能怨誰?
既然說是過敏,心月就自然而然有了先離開的理由。而且本來這次retreat也只剩下了這一天的活動,周日上午大家也就打道回府了,所以Sarah很爽快地把心月送上了回上海的快巴,叮囑她回去後好好吃藥,好好休息。
回程中,一路仍是濃綠初染的仲春景象,心月定定地望着窗外,一只手依舊下意識地掩在頸間,盡管周圍已經沒有熟人。
就算是陌生人,她也不願被人看見這種痕跡,何況她并非熱戀中備受寵愛的嬌羞女孩,這種痕跡只有一種意味——
屈辱!
那時候,江攸明總是想要在她會暴露在外的肌膚上留下吻痕,以彰顯她的名花有主。
她當然不準,他自然也不會一味勉強,只恨恨地在她不會示于除他以外的人前的地方,留下更深重的痕跡。
正在上高中的心月雖然一場戀愛談得死去活來,讓她與江攸明分手她是決然做不到的,但她同時也滿心負疚并緊張,真怕影響了學習。
而早已将心月正在經歷的這些經歷過一遍的江攸明就顯得穩重而有條理多了,這不光是因為無論多麽關愛女朋友、這也到底不是他的高中,也是因為他經驗充足,作為過來人回頭再看,很多事情是清晰透亮的,什麽東西不太需要看重,什麽東西需要比看重更看重,他比心月、比沒有過近似經歷的心月的父母,都明白得多。
當初他對心月的會考表現得不夠支持,那是因為他知道心月應付下來一定沒問題,而高考就沒這麽簡單了。高考的決定意義與會考之間存在着天壤之別,這是對每個學生身心的無上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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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自心月上高三之後,江攸明對她的學習表現出了遠遠強于過去的重視,或許正如他在心月會考第一天早上所自稱的那樣,他就是心月的家長。以前他是采取一種“無為而治”的态度,心月有問題主動跟他說他才會幫她解決,現在他則時時主動督促并考察心月,有時簡直顯得比心月自己還要緊張。
而心月……她為此也更愛他了。
除了對她在乎得不亞于他自己,還有什麽能解釋他為她如此盡心盡力呢?在深陷其中的高三學生看來,複讀或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一旦高考結束無需重來,怕是誰都恨不得将所有的書燒掉扔掉,又怎麽可能會主動去再經歷一遍?
可江攸明,他不就是在毫無必要的情況下,也為了她而相當于将高三重新經歷了一遍麽?
雖說心月有時候會覺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算考不上大學、只是跟他去上海打工也是幸福的,可他畢竟那麽優秀,且本來就比她走在了前面好幾年,她也不願太過落後于他,将來有任何拖他後腿或被他瞧不上的地方。
于是她更不可能辜負他,以一種謙虛到近乎卑微的心态努力着,并為此而深深滿足。
還有什麽狀态是比眼下這樣更好、更能保障幸福的呢,如果能夠愛情學業兩不誤?
她每次在江攸明這裏學習到足夠疲勞、或是又解決了一道難題的時候,江攸明就會用只有他才能采取的方式來獎勵她。這種于百忙之中偷來的歡愉比起往昔更加具有刺激性和誘惑力,每次在幾乎奪走自己全部呼吸的極樂之中,心月都發瘋地希望高考快點圓滿結束,好讓她和她愛得已經痛徹骨血的那個人終于融為一體。
這一年裏,心月對江攸明的信任與依賴更是達到了身心俱合形神同一的地步,而不知不覺間,曾經頗稱得上是淡然而豁達的她,對于自己學習成績的在意也攀到了一個或許已經不應該的高度。
後來回想起來,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三月份的月考。
考數學的那天,不知道為什麽,大概只是她與當天的運道犯沖吧,總之,無緣無故的,她非常不在狀态,最後幾道大題明明是平常都會的,此時卻怎麽也想不起解法了。
心月是文科生,因而她所最在意的反而是自己的數學成績。因為據說理科班的男生一直在悄悄地以文科班學生的數學成績來評判誰才是真正聰明,她對于這種标準不能同意,卻又無法自持地過分在意,她不服氣被定義為不是真正聰明、全靠文科的死記硬背才高居榜首的那一個。
好在事實一直都在證明,她決不是不聰明的文科女生,她的邏輯思辯能力早在之前的辯論賽上就得到了充分展現,而自從分入文科班,她的數學成績也一直都是每次考試的第一名,甚至往往能甩開第二名一二十分,不可不謂傲然。
既然這樣,其實如果能夠平心靜氣地來看待這件事,她就會明白,慢說區區一次月考根本不算什麽,即便這次她的數學考試失利,也不會有人單憑這一次就将她以往的表現全盤否定;再說了,她其餘幾門考試自我感覺都很好,而以她之前每次月考都以數十分遙遙超出第二名位居第一的紀錄,即便這回數學單科不是最高分,也很可能不會影響到她總分第一的成績。
退一萬步講,就算這次不是第一名又怎麽樣呢?不過是一次月考罷了,而即便是高考,她也不一定非要拿到第一名才能進入夢寐以求的學校。
可是比起以前來,這時的心月已經對這些事情在意得太多了,她的心态幾乎是與學習成績反向滑行的。越是沒輸過她就越是輸不起,數學考試一結束,她沒了任何心思,心裏只剩下了一個江攸明——怕他責怪,卻又極度渴望他的安慰和鼓勵,因而別無選擇地将他當作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避風港,如果不能馬上見到他,她覺得自己立即就會崩潰。
每次月考的時候,她都是和江攸明說好不見面的,所以,這天交了卷之後,她是自己跑出學校,直奔江攸明的公寓,在他拉開門的那一剎,訇然垮下一般哭倒在他懷裏。
這個場景,心月甚少再去回憶過。後來,在最初的那兩年裏,關于江攸明每一點一滴的回憶都無異于明槍暗箭,會從她的心上撕裂而過,漫出的鮮血一層層結痂,終于将她的心包裹成一塊玻璃。
于是在後面的兩年裏,當它們再從她心上劃過的時候,就不會再留下什麽痕跡、激起什麽痛覺了,只是硬物劃過玻璃必會發出那種刺耳到中人欲嘔的聲音,誰也不會願意去聽。
而此時,坐在從度假山莊返回上海的快巴上,心月忍無可忍卻又不得不從頭再忍地,重拾起這段往事。
心月高考前的那天。
高考前最後三天,學校放了假,讓學生們在家放松心情,自由複習,有問題再單獨找老師問。
這兩天心月的媽媽專門請了假在家照顧她,所以心月也不便再往江攸明那裏跑。不過江攸明對此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和支持,心月也沒覺得太難熬,畢竟已經到了最後,就算是再殘酷的苦刑,也馬上就要走到盡頭了。
高考前的最後一天下午,學校通知大家自己去看考場,既為第二天做好客觀上萬無一失的準備,也正好出來放松一下心情。
既然是放松心情,又已經是這麽大的孩子,絕大多數家長都不會要求陪同,任他們自己結伴着去了事。
但其實心月他們被安排到的考場雖然不是本校,卻是當地另一所最為著名的重點中學,以前他們就經常來這裏參加各種競賽及活動,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所以心月沒去看考場,而是徑直去了江攸明那兒。
江攸明的看法和心月的老師是一樣的,在高考前一天,不必再逼迫她學習。
因此,盡管心月以防萬一地在書包裏放了幾本書,他也并不讓她看,而是抱着她,靜靜地靠坐在床頭。
他安靜得有些出奇。而因為緊張和興奮,以及心裏某種直覺一般說不清道不明的隐隐不安,心月一直在小鳥般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可江攸明幾乎沒有回應,只用淡淡的“嗯”“噢”,甚或只是微笑和輕撫她的頭頂來作答。
心月敏感到他好像有心事,便催着他問究竟怎麽了。
可他怎麽也不肯說,只道等你考完試再說吧,可越是這樣心月就越放不下,換了無數種方式問來問去,終于還是被他用一場歡愛糊裏糊塗地混了過去。
狂歡的巨浪如往常那樣掀暈了心月,也抽空了她,何況當時壓在她心上的最重要的事還是高考,這即将于次日來臨的人生大事,怎麽也比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男朋友還要重要吧,以她的人生經驗,實在是想象不出,就算是讓他心事重重的變故,又能有什麽是不能留到高考後再說的。
所以,就聽他的吧,等她考完試再說。
這天下午心月回家的時候,江攸明将她送到街口。
在說了一路的甜言蜜語之後,他原本已經成功地壓下她此前最後的疑慮,幾乎以為他剛才的反常只是她的錯覺,就在此時,他卻突然自己提起:“寶貝,你之前問我的那件事……我會給你發郵件說,我可能今晚就會發,但你一定要答應我,考完再看!”
心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她想要問,卻忽然不敢問了,只是怔怔點頭。
江攸明多麽了解她,他看起來十分放心不下,再三交代:“記住,一定要考完試才看,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