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伴

相伴

六月，珅城，夜色降臨。

天好似塌了一個窟窿，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本就濕熱的天氣讓心中徒增了許多煩悶，街上也沒有了往日的人聲鼎沸，只有少數行人撐着傘頂着風艱難前行。

但這影響不到沉浸在音樂盛宴中的人們，金碧輝煌的音樂廳內，16歲的安堇身着華服，頭戴王冠，就像高貴優雅的公主，燈光打在她的身上，與衣服交輝相映形成點點光芒，就像為她量身定做了一片星海，美輪美奂，此刻的她就是一切的焦點。

她正坐在鋼琴前，手指在黑白鍵上優雅的跳動着，《致愛麗絲》優美的旋律從她的指間流出，在場所有人都如癡如醉的感受着她帶來的音樂力量。

一曲畢，所有人起身為她鼓掌，雷鳴般的掌聲響徹雲霄，她微笑着鞠躬謝幕，此刻的她是那麽驕傲，那麽的意氣風發。

爸爸媽媽在後臺等着她，送上鮮花和蛋糕，“祝我們的小公主生日快樂。”

安堇：“謝謝爸爸媽媽，今天小公主表現的好嗎？”

媽媽：“好，我們的小公主是最棒的。”

安堇挽着爸爸媽媽的手笑着，這笑就像最甘甜的泉水，能洗滌心中的一切罪惡，慢慢的流淌着滋潤心田。

安堇：“請爸爸媽媽跟随小公主一起回家了。”

媽媽：“好，回家。”

走出音樂廳，看到外面的雨水，安堇心裏莫名的一陣難受，她不喜歡雨天，尤其是今天的雨天，讓她感覺很窒息，好像被雨水鎖着了脖子，想逃也逃不開，心亂如麻，只能安安靜靜的靠在媽媽肩上。

同樣在雨中狂奔的還有陸莫辰，剛從朋友組的生日局中出來，家裏的電話催個不停。

“莫辰，你到家了？”

電話裏傳來莫薇的着急的聲音。

陸莫辰：“媽，我已經在路上走着了，再過幾分鐘就能到家了。”

莫薇：“好吧，今天下雨，你多注意安全。”

挂了電話，陸莫辰看着窗外的雨水，心裏也是莫名的煩躁，他性子是極平靜的，今日屬實難得。

剛才還在淅淅瀝瀝的雨頃刻間變成傾盆大雨，肆無忌憚擊打在車窗上，下水道正忙碌的工作着，這雨量超出了它的承受範圍，路上的積水越來越深，好似要把整個城市吞沒。

車前的雨刷有節奏的刮拭雨水，陸莫辰低聲囑咐司機慢點開。

種種異常好像都在預示着今天是個不同尋常的夜晚，陸莫辰打開手機聽着裏面紅色預警的信息，到處都是道路被淹沒的新聞，直到這時人們才反應過來，這場雨好像下的有點大了。

雨水劈裏啪啦的聲音掩蓋住了後面即将來到的死亡之聲。

一輛跑車發動機發出刺耳的轟鳴聲，在馬路上肆意的狂奔着，車裏是兩個醉酒的年輕人，他們已被酒精麻痹了全身，心中沒有規則沒有生命沒有安全，只想肆意的放縱，用這種漠視一切的行為來追求自己想要的刺激。

一個十字路口，跑車的聲音與雨水聲攪拌在一起，帶着奪命的氣息，它就像脫缰的野馬，自由的在街道上橫行，眼前的紅燈也阻止不了什麽，發動機轟鳴的聲音繼續前行。

陸莫辰的車綠燈通過路口，被咆哮而來的跑車直接撞飛，能看到司機咬緊牙關剎車的樣子，能聽到車胎與地面摩擦發出的聲音，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能感受到死亡在朝自己揮手，他下意識的用手護住腦袋。

安堇一家從路口的另一邊過來，她驚恐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跑車還在繼續橫沖直撞，朝着她們的車子咆哮而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只能緊緊的抓住媽媽的胳膊。

“保護好堇兒。”

這是爸爸對媽媽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知道爸爸盡力了。

伴随着一陣刺耳的剎車聲，跑車直直的撞向她們，變形的門框全部壓在媽媽身上，而她在媽媽的懷中安好無損，看着媽媽身上模糊的血肉，這一刻她好像失聰了失明了，呆滞的看着媽媽，也忘記了痛苦和哭泣。

就在跑車撞向她們的同時，一輛車從空中飛來，砰的一聲砸在前窗玻璃上，碎成渣的玻璃刺穿了爸爸的身體，他甚至都來不及轉身看一眼牽挂的女兒。

場面支離破碎，她看到了車上有個人露出半個身子，一張臉被血跡包圍，一只手在空中垂下，臉上的血跡被雨水沖刷，那張好看的臉蒼白如死灰，沒有半點生機，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着，現在的她沒有力氣去觀察這些。

外面傳來震耳的哭泣聲、哀嚎聲和呼救聲，遍地都是碎裂的玻璃渣，血跡與雨水混雜在一起，源源不斷的流向下水道。

“爸，媽。”

她忍着劇痛扯動嗓子，發出嘶啞的聲音，沒有應答。

“你們不要丢下我一個人啊，我該怎麽辦？”

她顫抖着手去觸碰爸爸媽媽的身體，指尖傳來的冰涼撕裂了她心裏最後一點慰藉，她瘋狂的拔着父母身上的玻璃，盡管已經血肉模糊但她不在乎。

心中的恐懼在不斷地蔓延，她無法控制，但相比恐懼她更不能接受事實。

“我知道你們在給我開玩笑，堇兒真的怕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怕過，你們快醒來啊，以後我再也不惹你們生氣了。”

回答她的只有她的哭聲，她好像把一生的淚都流在了今晚，就連骨頭裏的淚都要流幹了，整個身體幹的一捏就碎。

外面傳來了警笛聲，救護車的聲音，她感覺自己累了，堅持不住了，彌留之際看到了車前站着的記者，攝像機瘋狂的對着她拍，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故事裏扮演什麽角色，重重的昏睡過去。

她好像做了一個夢，自己就像一只枯萎的蝴蝶，從高處被抛下，輕飄飄的沒有重量，沒有知覺。

再醒來已經在醫院了，她麻木的盯着頭上的天花板，眼睛空洞沒有生機，昨天的畫面不斷在腦海中重現，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快步走出病房。

“你們看見我爸爸媽媽了嗎？”

逢人就問，換來的只是迷茫的搖頭。

“我只想再見他們一面都不行嗎？”

她癱坐在地上放聲痛哭，在醫院好像哭都變得有底氣了。

放聲痛哭的不止她一個，陸莫辰正在裏面搶救，外面一家人哭成一團，昨天莫薇正在為他準備生日驚喜，接到電話的一瞬間吓得癱坐在地上，半天才回過神來。

莫薇：“澤希，你說咱們的兒子是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陸澤希：“不會有事的，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好好的。”

電視裏傳來關于這起交通事故的新聞。

“昨夜發生在我市的特大交通事故，一輛跑車在紅綠燈路口失控，連撞五輛汽車，造成5人死亡，6人受傷，兩名肇事者已被警方逮捕，據查他們是嚴重酒駕，後續更多新聞等待警方通知。”

“在這裏也提醒大家，喝酒不開車，嚴防酒駕，不然毀掉的是多個家庭的幸福。”

醫院裏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陸莫辰算是撿回了一條命，醫生面露難色的看着等待在外面的衆人。

“命是保住了，但左手可能保不住了。”

這句話猶如一個深水炸彈，把所有人都炸的魂飛魄散。

莫薇痛苦的搖着頭，不安的質問着：“是要截肢嗎？”

醫生嘆了一口氣，聲音愈發的沉重，“不是截肢，手可以留着但不會有知覺，傷到神經了，以後很難恢複了。”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醫生走後，一家人呆坐在長椅上，不知該如何消化這個消息，更擔心陸莫辰接受不了這個信息。

這起交通事故在全國範圍內引起巨大反響，跑車+年輕人+酒駕，各種要素拉滿，随後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查酒駕行動，現在每個路口都有執勤的交警。

人們總是習慣在事故之後去補救，但對很多人來說遺憾是補救不了的。

對于安堇來說，一夜之間她變得一無所有。

在陰冷的太平間內她見到了最想見的人，踉跄着走向他們，胸口被壓的喘不過氣來，心被狠狠的撕裂着，痛不欲生，她想哭，卻發現早已哭不出淚了，現在的她就像幹枯的樹葉，身體內早已沒有支撐的水分，活着都已是僥幸。

整個人被忐忑、痛苦、掙紮包裹。

她一個是沒辦法處理後事的，旁系的叔叔們幫她處理好了一切，她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參加，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裏，目光呆滞的盯着面前的全家福，這好像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她将全家福護在懷中，感受着來自靈魂深處的溫度，她腦海中不斷回放以前的幸福畫面，終于忍不住放聲痛哭。

“你們走了，以後再也沒有人叫我公主了，我一個人也不再是公主了。”

起身環顧熟悉的家，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布局都沒變但人變了，她看到媽媽聽她彈琴時幸福的樣子，她下意識按下鋼琴鍵，熟悉的聲音卻扯動了更深的痛哭，慌忙蓋上鋼琴；她又看到了爸爸在廚房忙碌的樣子，走進廚房只有散發着臭味的發黴食物，她害怕的走出廚房。

但是她又能去哪呢？

曾經幸福熱鬧的房子如今變得空蕩蕩，熟悉的地方再也沒有了熟悉的人，她無助的蹲在地上，這個房子就像是為她編織的夢境，她被曾經的幸福包裹着不願醒來，嘴裏發出喃喃私語：“爸媽，為什麽要留下我一個人？我一個人撐不住的。”

曾經的家現在帶給她的只有窒息，讓她想不顧一切的逃離，仿佛只有遠離那裏她才能得以呼吸，把自己的衣服随手塞在箱子裏，出門了卻不知道該往哪去。

迷茫，未知，無措……

城市再大，也沒有了她的落腳處。

她站在十字路口徘徊不定，車輛通過，卻看到對面一個人正笑着看向她，對于他的出現她感覺震驚又欣慰。

一種莫名的力量好像在指引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