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過春社了,度簾幕中間,去年塵冷。
差池欲住,試人舊巢相并。
還相雕梁藻井,又軟語商量不定。
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
芳徑,芹泥雨潤。
愛貼地争飛,競誇輕俊。
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
應自栖香正穩,便忘了、天涯芳信。
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欄獨憑。
……
三月天,正是燕歸之時,舊巢尋影,重回故裏,只可惜,這裏,并沒有燕子的蹤影。
簾幕輕重,隔絕了外面的喧嚣,只剩身下骨碌的車輪,還提醒着我,現下身處何處。
不愧是皇宮裏的馬車,竟能容下我們一行十人,還綽綽有餘。聖旨的意思,是要未央閣的人作為歌舞伶的身份,在接待三國國君的宴會上表演,尤其是“若夜公子”必須出席。所以,現在,七苓和我正是在進宮的路上。
而我正被若兒小心翼翼的擁在懷裏,苒兒則輕柔的按摩着我的腿。當然,苒兒易了容,她是以未央閣的老板--尹秋,的身份入宮,若兒則是我的丫環。
馬車裏很安靜,七苓一言不發的坐在一旁,但我知道,落在我身上的視線,卻從未離開過。軟弱無力的身子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只希望到那天的時候,至少能靠自己獨立的坐着,不然,又得讓她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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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進宮,所以小梅她們就被留在了閣裏。希望她們能盡快找到二哥,等這裏的事了,我們就可以一起回家了。家,是個遙遠的地方呢……
她們無言的關心和體貼,讓我感覺身上暖暖的,只是,我,注定要讓她們失望了……
“彤,決定排什麽舞了嗎?”眼,依舊輕閡着,靠在若兒懷裏,有些吃力的問。
彤,也就是赤苓,她擅長的是琴,對于各種樂曲有過目不望的本領,琴技更是一絕。當初也只教了她幾個月,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天才,呵呵,原來我的運氣也不錯呢!
“少爺,這次事出突然,我們還沒尋到合适的曲子。”彤不但彈的一手好琴,還有一副好嗓子。
不像我的稚嫩,卻是女兒家特有的柔媚。
“是啊少爺,他們那些皇帝不過是一句話,咱們就連拒絕的權力都沒有,讨厭!”埋怨的語氣裏還帶些好奇和不甘。“
小七,我看你是巴不得長了翅膀飛出去。”含笑的嘲弄聲惹的衆人競相附和。
“綠姐姐!你又欺負我!”羞赧的故作生氣的逗鬧。
“呵呵……”引得大家又是一翻笑鬧。
呵呵,如果,她們一直可以這麽無憂無慮,該多好,可惜,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那麽的出乎意料……
“大家別鬧了,讓少爺再歇會兒。”
陌生的聲響慕的讓人一怔,對了,是苒兒。她現在是婦人裝扮,當然嗓子也都作了改變。
“不礙事,反正我也睡不着。”雖然不喜歡太過嘈雜,但她們正是活潑的年齡,要和我這麽冷清安靜的坐着,還真的難為她們了。
“少爺,張嘴。”唇邊的濕潤觸感,和入鼻的清香都告訴我,曾經的一切都不是夢。
“玉珀”,灏并沒有帶走,是不屑,還是……所有的一切只是一時興起?
入喉的香甜,是青果獨有的清脆,離谷也不過短短時日,竟然已經開始想念了……
“少爺,宮門過了。”
是嗎?離“他”已經這麽近了嗎?可是,那又如何?重重宮牆裏,還會有誰記得,當出那個被皇帝舍棄的皇子,那個被人稱作殘廢的九殿下。遺忘,從來都是那麽的簡單,那麽的容易……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是兩個時辰,馬車終于停下了。
“若夜公子,衆位姑娘,請下車。”我認得,是那個宣旨的公公,用的雖是敬語,卻絲毫感覺不到尊重。
被若兒抱着下了車,整個了不由自主的縮了縮,這裏,好冷。
“這是什麽地方,怎麽這麽冷啊!陰森森--”
“小紫住口。公公,小孩子不懂事,言語不當還請公公多擔待。”喝止了小七的口無遮攔,苒兒低聲賠着不是。
“哼!這兒是皇宮,不是你們那些低俗的地方,要不是潇妃娘娘看的起你們,你們能進皇宮?真是不知好歹!”本就尖銳的聲音,再帶些刻意的嘲弄,要多刺耳就有多刺耳。
握住若兒欲伸出的手,在這裏,只能如此。
“公公說的是,姑娘們都累了,就不留公公了。”笑盈盈的打着官腔,“咱們都進去吧,今兒個好好休息!”也不理那青白紅綠的臉,各自随後跟了進去。
未央閣的人,從來都不會委屈自己。
“你們!哼!”憤憤甩袖離開,耳朵終于清靜了。
……倚翠管,就是現下的住處。
我不清楚宮裏的具體地形,所以我不知道這倚翠管在什麽地方。這地方除了冷清一些,也是夠大的。除去住的屋子,外面還有一處很大的空地,周圍零星種了些花草。也沒看的仔細,就被匆匆抱進了屋裏。有幾個宮女太監的過來行了下禮,也就去收拾各自的住處了。
遣了若兒苒兒,我習慣性的又移到窗前,靜靜的望着窗外的景色。天色已暗,彎月悄悄爬上樹梢,肚子有點餓,卻不想吃。
桌上,不用看也知道,是暖身的藥。唉,該怎麽說呢,那些藥我從來不會去碰,可她們竟是越挫越勇,依舊不肯放棄。不是故意為難她們,也不是怕苦,但是一聞到那些藥味兒就會讓我想起以前不愉快的記憶,忍不住要吐出來,像是要将所有內髒都吐出般,直到全身脫力。雖然她們想盡辦法想遮蓋藥味,可是都沒用,除了,帝灏熬的藥。
甩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些,但效果卻不是很好。
無意中碰到系在腰上的玉笛,不由想起那天在船上吹的曲子。
長相守。
思緒未待清明,笛聲已随跳動的指尖流瀉。
當初,為何會選這首曲子?就是自己,也想不明白……
莫名的,又想起侃曾經說的話:小姐的手适合的是琴鍵,而不是冷硬的金屬。
其實,有什麽是适合,有什麽是不适合?人活着,總有些事,是無法避免的。世人皆如此,何況,我只是一個俗人。
曲終,手慢慢收回。一陣風掠窗而進,不由暗打了個機靈。真的,很冷呢……
“啪!啪!啪!”三聲不重不響的掌聲從院門口傳來。
猛然回神,苒兒七苓都是一副剛從震驚中回神的模樣,若兒則是神色複雜。微微挑眉,一時走神,竟然有人靠近也不自知。
伸手取過桌上的紗帽戴上,雖然這張臉沒什麽可看的,可我近期還沒打算換臉。
“世人只知若夜公子琴技為天下一絕,卻不知,公子的笛藝也是無人能及啊!”清明的聲音透着說不出的媚惑,懶懶的語調更是能讓人酥軟。
只是,我卻覺得有些怪怪的,他,應該是男的吧?
“大膽!見到潇妃娘娘還不跪下!”又是那個讨厭的聲音,原來,他就是潇妃,怪不得……
早在他們走近前,若兒九人就退回屋裏,擋在我身前。
“見過娘娘。”苒兒帶着她們行禮,而我還是那麽坐着,在掠過來人絕麗容顏的時候,不由停了一下。
很出色的一張臉,清俊與妩媚,嬌豔與潇灑,很矛盾的組合,卻又那麽的自然。
“娘娘,若夜公子腿腳不便不能向您行禮,請娘娘恕罪。”不卑不亢的請罪,苒兒還是苒兒。
“起來吧!本宮也是一時好奇才來看看。卻沒想到竟能聽到這麽一首絕譜,不知公子可否相告,曲名為何?”揮手制止身後人欲上前的動作,施施然的在下人端來的椅子上坐下,眼睛卻是帶着意味不名的笑意,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這樣的人,怪不得,“他”要将他綁在身邊,他們的确相配……
“咳咳咳…”喉嚨有些麻麻的癢,以手掩唇,壓下胸口上湧的溫熱。
“少爺!”若兒身形一閃,人已落入她的懷裏,手顫顫的撫上我的背。其他人也都驚呼的欲上前,卻被苒兒以眼神制止,圍在周圍。
輕搖了搖頭,費力地擡手,以指在藥碗裏醮了些汁,在桌上寫了幾個字。
“長相守?不錯,很符合曲音。”略為思考,“劉海,還不去宣太醫,沒看到公子身體不适嗎!”
“是是!”
“等等。娘娘挂心了,我家少爺這是舊疾,并無大礙。”
“哦?倒是本宮多事了。既然如此,公子好生休養,國宴那天本宮可是期待你的表演。呵呵!回宮!”大笑的起身離開,最後那抹別有深意的眼神讓人不舒服。
待他們走遠,衆人才憤憤地道:“擺什麽臭架子!娘娘很了不起嗎,有本事去當皇後啊!”
“咳,咳……”好不容易止住幹咳,“大家歇了吧,我也累了。若、若兒,咳,你也去吧。”再不讓她們出去,我真的忍不住了。
“少爺……”示意她将我放在內室的床上。待衆人猶猶豫豫的退了出去,才解開手腕上的白紗,
“嘔!”盡量将聲音壓過喉嚨裏,她們應該還沒走遠。
酸澀的淚無端滑落,全身無力的落回床榻。手上的紗巾,又是一片血紅吧!可我不能去看,我怕到時會忍不住的要把所有的心血吐盡才會停止……
混混沌沌之間,似乎聞到一淡淡的清香,接着就被一個熟悉溫暖的懷抱圍繞,入鼻的味道讓我有些想哭,而淚,也落的更湧了……
是夢吧……更加用力的縮這身子,只想在這個懷裏永遠有不要醒過來,“灏……”疼惜悔恨的嘆息聲,淡淡的飄過。
唇上,柔軟強勢的觸感讓人無法忽視。
這個夢,太真實了,想睜開眼睛,卻是徒勞,最後的記憶裏,像是有什麽東西滑入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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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奇怪,太奇怪了。撫着額角,有些無奈的輕揉,昨晚居然沒有失眠,而且還睡的很熟。朦朦胧胧之中,好像仍然是被灏抱在懷裏,可是……那又怎麽可能?一定是錯覺吧,可能真的是太累了……
一大早,那七個丫頭就沒閑着,在為明天要跳的舞傷腦筋。
我知道,她們雖然平常活潑好動了點,但若事關未央閣,卻比誰都不願服輸,因為,那裏是大家共同的家。院裏的那片空地正好可以用來排練,也夠寬敞。
支着颌,愣愣的看着她們,唉,還真是一點也不浪費,這樣也能玩?借排舞之名,居然比起武功來了,因為各自輕功出處相同,所以一時很難分出高低。踮腳,旋身,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的飄逸、靈動,就如花間精靈在嬉笑、玩鬧,又帶分女兒家的柔媚。一時竟讓我想到了傳說中的天外飛仙,是那麽的快樂無憂……
身旁擺着一張小木桌,桌上砌了一壺清茶,幾碟糕點,還有,一份動也沒動過的早點。
“少爺,多少吃一點。”苒兒拿起快子,“今天臉色好多了,可是不吃東西還是不行。”
看着近在眼前的青筍,雖然不想苒兒擔心,可是實在沒什麽味口。自從被爹娘救起,就特別嗜睡,一直以來,味口都很差,只是偶爾能吃一點,可能也是前世的習慣使然。
十歲以前,生活一直很簡單,我的世界裏只有學校和弟弟。十歲以後的世界裏,除去血腥和殺戮,卻是什麽都沒有……
直到收回所有掌控,直到“夜玺”成為真正的主人。也不知道從何時起,我開始讨厭血。每次,一聞到它的味道,或者是看到那血紅的顏色,總會嘔吐不止,就像要吐盡所有,所有的精力,和……生氣。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排斥任何油膩的東西,所以,前世的我患有很嚴重的厭食症。不過,對水果,卻有異常的偏愛,也正因為這樣,我,才能活到,自己,選擇結束。
“苒兒,別操心了。你看,我不是都好好的?早膳就撤了吧,我還是比較喜歡閣裏的水晶果,你帶了很多的,不是嗎?”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一臉憂色的人,明知道沒用,卻每次都得試上一次,她們不累,我都累死了。
“好吧。”頗是無奈的放下筷子,拍了拍手掌,示意屋裏的人把東西端出來。
“秋姐,就說沒用吧!”青青一副“早就知道這樣”的對苒兒擺擺手,大咧咧的在我身前坐下,随手拿了一塊甜點,滿足的吃了起來。
衆人也都緩步走了過來,看來是鬧夠了。
“是啊!少爺真是小孩子,吃飯都得讓人哄。”咳咳!這是什麽話,有這麽說的嗎?
“若兒呢?怎麽一大早就沒見她?”聽我提起,衆人面面相觑,各自對望一眼,搖了搖頭。
這麽早,她會去哪兒?都快近午了還不回來,皇宮不比外面,稍有不甚就能引火燒身,況且,我總覺得那個潇妃,似乎有什麽目的。可是,我一個小小的“伶人”,對他有何用處?徑自一笑,何必多想,該來的總是躲不了,夜岚,從來都不是膽小的人。
擡頭,卻見衆人愣愣的盯着我。
怎麽回事?疑惑的摸摸臉頰,我可不認為這張勉強只算的上“清秀”的臉,能引人發怔。
“呃,咳,少、少爺,你難道從來都不照鏡子?”小七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才紅着一張臉問。
鏡子?好像真的沒有。以前,是沒時間,而現在,只是不習慣。況且,頭發都有若兒她們打理,我自己又不會,又怎麽會再意那些小小的細節?
衆人一臉挫敗轉開眼,似是想來個眼不見為淨。挑了挑眉,我有這麽失敗嗎?
“少爺,你每次笑起來都是淡淡的,卻讓人感覺很溫暖,像風一樣的柔和,像是包容了所有的人和事,真的好美!而且你的皮膚好好哦!居然白的比閣裏最好的夜明珠還要晶瑩剔透,好想咬上一口哦!”手捧着雙頰,一臉傳說中的“夢幻”模樣,還誇張的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的臉,似乎随時都有撲上來的可能。
“對!對!就是小藍說的那樣!少爺你不介意教教我們幾個秘方吧?”看着眼前七雙如狼似虎的眼睛,還有身旁苒兒一臉看好戲的神态,突然覺得,好冷。
攏攏身上的雪戎,咬了一口青梅色的水晶果,嗯,脆、爽口、多汁,最主要的是…它夠甜。
呵呵,還是果子美味,對了,去年釀的百果酒應該可以開封了吧?不過,還是先不提的好,不然又得被她們搶空了。
“我這兒有一首不錯的曲子,彤,要不要聽聽看。”低頭就當沒看見各人的臉色,雖然聲音很輕,但我相信她們一定聽到了。
“要,當然要!”急急的應聲,生怕我反悔。幾個伺候的宮女動作利索的擺好了琴架,苒兒将琴取了來。
背,有些痛。還真是糟呢,居然這麽一會也坐不了。雖然輪椅上鋪着很厚的狐裘皮毛,但還是沒有灏的懷抱舒服。我到底在想什麽呢?心裏滿滿的裝了“他”的身影,身體卻戀上了另一個人的溫暖……
矛盾?卻又如何?他們,誰都不是我能碰觸的,我們的距離,是光年的千萬倍……
“少爺?”衣袖被人扯了扯,擡頭,映入眼底的是她們擔心的黑眸。
“呃,對不起。”無奈的暗自埋怨,竟然又走神了,“這首曲子,名為《飛天》。”手,輕輕試了幾個音,雖然已經一年沒有碰觸“鳴潇”了,卻仍然熟悉的如自己的手一般。
指尖掠過琴弦,欲流轉而出的曲音被突然闖入的一群人,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