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談錦到達抵押行時劉全早在那等着了,見到人了,他便迎上來,“談少爺來得這麽晚,不會是改變主意了吧?”

談錦将懷中的地契與房契掏了出來,“劉大哥久等,我有事耽擱了。”

抵押行歸公家管轄,談錦與劉全在公證文書下蓋了手印,約定若是不能在十日內歸還賭場一千一百兩白銀,談家祖宅便歸賭場所有。

談錦将公證文書收進袖中,沒理會劉全的冷嘲熱諷,轉身便走了。

他回了酒樓,見王旺正帶着六人打掃後廚,小丁四倒沒看見蹤影。這些人見了他都停下手中動作,恭恭敬敬叫了聲“談少爺”。談錦看這幾人的面相都是忠厚老實的,便問王旺,“是你招的?”他倒還挺驚訝,沒想到王旺不僅有一身廚藝,還有識人之才。

“哪是。”王旺手中抹布不停,“是小丁四招來的,他從前吃百家飯長大,認識得人多。”他指着其中一位膀大腰圓的男人道:“他叫于川,從前是城東陽山飯店的夥夫。”陽山飯店,正是原主大伯談豐的飯店。想來是談豐經營不善,店中夥計自然是要解雇幾位。

“小丁四現在人呢?”

“又出去了,說要一天內幫您把人招滿呢。”王旺将抹布丢在竈臺上,低聲道:“少爺,聽說您欠了賭債。”

談錦點頭,欠下巨額賭債這事,他已從一開始覺得丢臉到如今都覺得麻木了,那劉全簡直是個大喇叭,把他欠債的事傳得人盡皆知,“你放心,你這個月的月錢還是有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王旺搓了搓手,“少爺,我是粗人,不說場面話。如果是從前,我肯定拿着月錢就找下個主了。但我總覺得您和從前不一樣了,最關鍵的是,跟着您能學到東西。”想到談錦做的那些面點,王旺便更堅定跟着他的心,“只是這賭債太多了,就十天的時間,能還得上嗎?”

談錦其實也不太确定。但如今這局面,除了相信自己,他也別無他法。“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談錦坐在大廳拟明日的菜單,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他擡頭看着漫天雨幕出神,不知道齊元清現在離開了沒有。青年那時在收拾東西,盤算着離開,他當然能看出來。而接應齊元清的人,應該就是黃大夫,這實在是不難猜。

如果離開是青年的選擇,談錦自然不會去阻攔。

*

“公子,小心些。”安市探頭看了看,也是奇怪,一個丫鬟或是小厮都沒看見,不過這也正合他們的心意了。他便撐着傘,和齊元清一道往後門走。當那扇墨色的門在身後閉合,兩人的心才算放下來。

齊元清戴上帷帽,墨色紗簾垂下,掩去過于惹眼的面容,“我們去黃大夫的醫館。”

青年體弱,再加上大雨,兩人走得比尋常要慢上許多,緊趕慢趕才剛好在申時前到了醫館。黃大夫早在醫館門口張望着,見了兩人便趕緊迎上來,帶着他們往裏走,“齊夫郎,我侄子已經駕着馬車在後院等着了。”

“黃大夫,您待元清恩重如山,元清無以為報,還請一定收下此物。”齊元清從袖中掏出一塊血色玉玦,那是母親生前留給他的,這些年他一直貼身帶着,但如今他身無分文,只能用這個來報答黃大夫。

“這怎麽行?”黃大夫推拒道:“這玉玦一看就價值不菲……”

“即便再貴重,也重不過您的恩情。”齊元清不願收回玉玦,“您若是不願收下,元清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定要寝食難安。”

聞言,黃大夫嘆了口氣,收下玉玦,“那我便幫你保管着。”他如今的身子,黃大夫是最清楚的,忌憂思愁緒,是萬萬不可多想的。“時辰不早了,快上馬車吧。”

黃大夫的侄子名叫黃天,身穿一套短打布衣,是個身體健壯的男人,正盤腿坐在馬車前。安市扶着齊元清上馬車,青年朝着男人微微颔首。微風吹過,暮色紗簾撩起,露出小半張蒼□□致的臉。

黃天便愣住了,若是沒認錯的話,這不是談錦的夫郎嗎?黃大夫只說讓他帶人回鄉下安居,卻沒說是誰,他只以為叔叔心善,又救助了流民,卻沒想到竟是花溪城“有名”的人物。男人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安市身上背着的包袱,又想起昨日在酒肆劉全說的那些話,心中數個念頭轉了幾圈,面上卻不顯。只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和黃大夫寒暄了幾句便駕車往城南去了。

車內,齊元清一路奔波,早已疲憊不堪,安市為他倒了杯車中備着的茶水,茶水早已涼了,他接過一飲而盡,不由打了個寒噤。

“公子披件衣服吧。”安市将包袱打開,取了件稍微厚實的小襖給他披上。齊元清側頭咳了一聲,目光落在包袱中央那個錦盒上。這錦盒正是談錦之前給他的那個,不知怎得,臨走前他還是讓安市帶上了。

“公子想吃糖了嗎?”安市順着青年視線看去,誤以為他想吃糖,便拿過錦盒,邊打開蓋子邊道:“這饴糖公子還是應該少吃……咦?這是什麽?”

棕色錦盒裏哪有什麽饴糖,只在底部躺了塊純白的帕子,齊元清認出這帕子正是那天談錦從茶攤那要來給他擦手的。只是放塊帕子是什麽意思。他伸手去拿,忽然發現帕子裏面包了東西。打開一看,竟是三百兩銀票、一張疊着的信紙和一支和田玉制的玉筆管,那玉觸手生溫,其上雕刻了雲龍紋,一看就是價值不菲。

齊元清展開信紙,上面洋洋灑灑寫了數行,筆鋒淩厲,字卻盡是錯的,不是少了偏旁就是缺了幾筆,但好在還能辨認得出。

青年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攥着紙張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他怎麽能?!胸中郁氣直往上湧,齊元清竟張嘴噴出一口血來。

“公子!”安市吓壞了,慌忙拿帕子替青年擦下巴上的血,“公子,您怎麽了?信紙上寫了什麽?讓您氣成這樣?”

“無事。”齊元清擺擺手,自己接過帕子拭去唇邊血跡。吐出這口血後他反倒覺得胸口舒服了些,連呼吸都更順暢了。

“您都吐血了,怎麽會沒事呢?”安市都快急哭了,他在心中将把青年磋磨成這樣的罪魁禍首罵了數遍,見自家公子果真面色如常便勉強放下了心,湊過去看那張染了血的信紙。

“元清,我手頭的銀票不多,玉筆管是祖上傳下來的,大概能值一些錢。你身體不好,忌勞累,忌憂思,不要急着趕路,也不必擔心我去尋你。放心,我亦不會報官,如今世道艱難,你莫要逞強。去京城尋本家庇護才是上上策,記得善養自身。”

“公子……”安市有些困惑,這些話真的是那個兇神惡煞的談少爺寫下的嗎?“談少爺這是轉性了嗎?”不然怎會寫下如此通情達理的一段話,還将祖傳的玉筆管送給公子。

“呵呵。”齊元清冷笑了一聲。他一擡手,信紙便飄出窗外,吹落于道旁的污水中。青年垂下眼,聲音冷得像是瘁了冰,“他是唯一沒有資格對我說這些話的人。”如果不是談錦,他又怎會落魄至此呢?!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來,車窗外的景色越來越冷清。青年奔波了一天,又吐了血,靠着車身陷入了沉睡,安市将他身上的小襖掖好,靠着另一邊的車壁打盹。

馬蹄嘚嘚,馬車咣咣當當,不知何時才能抵達鄉下的住所。

*

“談少爺。”小丁四一進酒樓便看見談錦坐在大廳中,“這些都是來應聘的人。”他偏過身,身後便亮出一群人。這些人面黃肌瘦,衣着破舊,應該不是花溪城的居民,而是前陣子逃進城的流民。

邊境戰亂不止,不斷有流民往花溪城中湧,有些來了待幾日便走了,有些則留在城中定居,小丁四帶來的這些流民便是打算在花溪城中定居的那一批。

談錦分別簡單面試了一番,發現小丁四還真的挺機靈能幹的。他并不是随便拉了人就帶過來,顯然事先已經篩選過了,帶回來的九人中有四人從前當過廚子,他把人招進來便能立刻上崗了。另外五人談錦也一并留下來當小二。

如此,加上王旺和丁四,酒樓中|共有六名廚師,十一名小二。

鑒于談錦身上還有賭債壓身,他便打算做一回周扒皮——帶着新招來的夥計加班。

早上酒樓免費分發的翡翠燒賣和兔仔蝦餃大獲好評,明日肯定還是要做的。只是兔仔蝦餃捏起來要難一些,新人難上手,談錦便打算先教這些廚師制作翡翠燒賣。

翡翠燒賣要是想做好,至少也需幾個月的練習,但如果只是馬馬虎虎做個樣子,這些廚房老手跟着學一晚上也便會了。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吧。”已經過了戌時了,明日所有人還得起早,談錦不打算留他們太晚,“明日寅時,各位便要到這提前準備。”

“好。”這些流民急需收入來源,又或者說,他們急需解決三餐問題,因而對談錦這個管飯的周扒皮也沒什麽怨言。

談錦和王旺一塊坐着馬車回談府,路上,談錦問道:“這個季節哪裏能買到螃蟹?”

“現在正是吃螃蟹的季節,今早去的菜市場就有人賣。”

“那明日我們再去買吧。”談錦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外面的雨停了,不知道齊元清今夜有沒有地方落腳,他曾聽說黃大夫在鄉下有一處宅子和幾畝地,青年今夜是住在那兒嗎?

談錦今日也是勞累了一天,坐在馬車上險些要睡着時,車身猛地一晃,他便醒了。原來是對面也駛來一輛馬車,那輛馬車在官道上橫沖直撞,車夫為了避讓險些撞上了牆。

待談錦掀開窗簾去看時,恰巧那馬車路過,夜色朦胧,連月亮都被厚重的雲層遮蔽。但官道狹窄,兩車挨得極近,對面的窗簾蕩開,墨色的紗簾幾乎是蹭着談錦的指尖滑過,若有若無的幽蘭香一并纏縛上來,一瞬便消失了,沒來由地,他的心髒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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