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幾人下了樓,卻見店門口大剌剌地坐了位衣衫褴褛的乞丐。那乞丐蓬頭垢面的,瞧不清面容,但看身形,像是位少年,估摸着和安市差不大的年紀。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上門乞食?可丁四往日處事圓滑,不會連這點問題都解決不了,竟還要來找自己出面。
丁四苦着臉,“談少爺,這乞丐昨天下午就來了。”小丁四的臉皺做一團,蔫蔫地解釋道:“一有客人來,他便要朝着客人吐口水,客人都不敢進來了。”話音剛落,那乞丐便朝遠處圍觀的人吐了口口水,驚得一幫人又向後退了退。
“我去看看。”這乞丐的一番行為倒像是和他有仇似的,但談錦自穿來後積德行善從未與人結怨,料想這回又是原主留下的爛攤子。
談錦剛往前走了幾步,衣袖卻被拉住了,他偏頭便看見齊元清攥着他衣袖一角,見他望過來便立即松了手。他面上還是沒什麽表情,長睫卻微不可察的顫了顫,在談錦疑問的目光下緩緩道:“你別離他太近。”
“好。”談錦自然不會蠢到上趕着供人吐口水洩憤,但青年對他說這句話,是在關心他嗎?
那日湖面上,匕首紮進血肉的疼痛似乎還真實存在,他以為青年恨極了他,但如今看來,似乎不是,又或者說,最起碼現在對方對他并不全然是恨意了。
“……你看着我做什麽。”齊元清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過頭,卻看見那乞丐正滿臉恨意地望着他們。
談錦順着青年的目光看去時,那乞丐已經移開眼,直接向後仰躺在地面上。他向前走了幾步,離得近了,他才發現那乞丐有一條腿不自然地彎曲着,應該是流浪時摔瘸了,“這位小兄弟,我們從前是有什麽怨結嗎?”談錦試探着開口道。
卻不料他這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反倒惹惱了少年,少年猛地爬起身,像離弦之箭一般撲向男人,手中還揮舞着自己的拐杖。談錦也不是傻的,退了幾步又怕他誤傷了齊元清,索性拉着青年躲在一旁,徒留一個丁四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挨了兩下悶棍才反應過來将那乞丐反手扣住。
“談少爺!”小丁四臉上挂了彩,他力氣本就不大,一不留神竟讓那乞丐掙脫了。乞丐高舉着拐杖向談錦肩上砸來,談錦伸手接棍,順勢将那乞丐掀翻在地。店裏其他夥計此時也一擁而上将其制住。
“你的手……”齊元清瞧見談錦的指節都被砸青了,正準備開口,卻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精彩,實在是精彩!”一名玄衣男子自他身後款款而來,濃豔精致的眉目不需描畫便自帶風情,他展開金邊墨扇在面前輕搖,多情的鳳眼微眯着望向談錦,竟是潘南。他今日不似在品幽樓中,穿得要簡單輕便許多,但舉手投足間皆是風情。原本見事情解決便要散了的圍觀群衆們又重新湊了上來,明裏暗裏的目光多上幾重。
“那是誰?身段樣貌真是标致。”一位頭戴藍色布巾的男子對身邊人道。
“原來張兄喜歡這種類型的。”邊上的褐衣男子哼笑了一聲,“這般尤物娶回去恐怕內室不得安寧啊!我還是更喜歡齊夫郎這種外冷內熱的美人。”
“你又怎知他外冷內熱?”兩人在那旁若無人地小聲開起玩笑,卻不知被他們議論的人早已将一切都收入耳中。潘南微微側頭,對身後侍從道:“教教那兩位如何說話。”
“且慢。”談錦擡手,“小店還得開門做生意,潘相,潘公子若想教訓,還請帶着他們走遠些。”
潘南點頭,身後随從便走出兩位,捂着那兩個男子的嘴走遠了。
“放心,只是小小的教訓,鬧不出人命。”潘南道。他這次出來帶的随從全是步元軒的,步元軒的人,還能心狠手辣到哪去,不過只是長相唬人罷了。
“這位乞丐要幫你一塊丢出去嗎?”潘南看向被店裏夥計按住手腳的少年。
“麻煩了。”談錦讓丁四拿了些碎銀子塞給那乞丐,而後靜靜看着潘南的随從将那乞丐帶出人群。他重振談氏酒莊的第一步便是免費試吃,時至今日,他良善的形象不知何時已經深入人心了。這對他來說不是好事,良善之人若是有一點惡行便要遭人唾罵,更何況原主從前的惡行哪是一點。人們只是忘了原主從前做的壞事,并不是原諒。若是有朝一日,那些事被擺在明面上,又或者他自己做了什麽“惡事”,恐怕他苦心經營的口碑便要毀于一旦了。
“談老板真是心善啊。”一位頭上簪着牡丹的大嬸稱贊道,“不僅每日早上都發免費的吃食,如今連鬧事的乞丐都這般善待。”
大嬸說話的聲音不小,肖尤望着手中的碎銀,聞言只覺得可笑,談錦心善?這真是他聽過最大的笑話!若不是因為談錦,他這條腿也不會被生生踢斷。
他回頭,隔着人群望向談錦,眼中的恨意宛如實質。他咬着牙強迫自己回頭,拖着殘腿一步步往外走,那幾枚碎銀硌在手心,恍惚中他似乎又回到那個雨夜。
戰火連綿,他随母親一路逃難至此,不料母親重病,他身無長技又因流民身份找不到活計,只能乞讨維生。但每次乞讨得來的錢僅能勉強維持生活,根本沒錢給母親治病。眼看着母親的病一日比一日重,他心急如焚,卻也只能更賣力地乞讨。
那日他在賭場門口瞧見一個錦衣公子笑着出來,趕緊湊上去說了幾句吉利話,誰料那錦衣公子翻臉比翻書還快,不知是少年的哪句話觸了他的黴頭,竟一腳踹來。少年被踹得跌下臺階,生生跌斷了一條腿。
最後還是一位路過的菜農救了他,等他拖着傷腿回到家中,面對的便是母親冰涼的身體。那夜雨很大,泥土浸透了水,越發松軟,他挖了很大的一個坑,一介草席卷着母親,還有一介草席是留給自己的。但那個救下他的菜農又出現了,她把他帶回家,像是照料自己的孩子那般精心照顧……
“午時都還未過,你怎麽就過來了?!”談豐看着少年一瘸一拐走過來,兩道短粗的眉毛蹙起,“說好的要在那待到未時結束,你若是提早離開,今日的酬金可是一分沒有。”
不愧是叔侄,果真是一脈相傳的卑鄙,肖尤拿衣袖擦臉上的髒污,垂眼掩去眼中的恨意,“今日談錦在場。”
“談錦在場?”中年男人挺着肚子背着手,“談錦那小子最近忙着裝好人,又不會當衆對你做什麽,你就該死賴在那。”
“還有另一位公子。”肖尤壓下心中不耐,解釋道:“那位公子是個不好相與的,後頭還跟了幾位彪形大漢。”
“另一位公子?”談豐眯起眼,他可不知道自己的好侄兒什麽時候還認識了這樣一號人物。他揮揮手,“那你先走吧,明日同樣的時辰還要過去。今日既然時辰不夠,酬金便沒了。”
肖尤握緊了手中的碎銀,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盯着中年男人的背影,牙齒咬得發酸,發誓總有一天要讓這對叔侄付出代價。
*
“元清,你不是困了嗎?先回去吧。”那乞丐走後,圍觀群衆便也散了,談錦吩咐店裏的小厮備好馬車,扶着青年上馬車。
“我自己可以。”青年嘴上這般說着,但直到上了馬車手還搭在談錦的小臂上,見他要下馬車,一時情急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要走?”
“我和潘南還有事要談。”談錦解釋道。別人千裏迢迢地跑來,還替他解決了麻煩,他也不能把人晾着。
“有事?”齊元清竟不知道談錦和潘南有什麽事要談的,無端地,他又想起安市的話——“談少爺實在是太濫情了。”
“是生意上的事。”青年手上沒什麽力氣,談錦若是想走,一甩袖子就能走,但他卻動也未動,“你若是感興趣,也可以一起來聽聽。”
他說得這般坦蕩,齊元清若是再抓着人刨根問底,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了。他松開手,“我有些累了,便不聽了。”
“嗯。”談錦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對,将打包好的餐食放在馬車中央的矮桌上,“辛苦你将這個帶給黃大夫。”
“好。”
車簾掀起又放下,馬車晃悠悠地向前行使,齊元清掀開簾子,看見談錦和潘南一塊進了酒樓。生意上的事,那是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