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你們這有會做菜的嗎?”談豐想起早上于川和他說的話,輕蔑的眼神掃過廢棄城隍廟中的這些流民。得益于談錦每日分發的免費面點,以及廣開宅門為流民提供住所,花溪城內的流民并不多,但也還是有。畢竟總還有新的流民湧進來,而新湧進來無處可住的流民們便都聚在這城北的城隍廟中。
談豐看着這群流民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模樣,不免皺了皺眉,這群人裏面真有人能做出美味菜肴?他怎麽不信呢?可早上于川确實說了談氏酒莊中的廚師多是流民,況且他蹲守的這幾天,也瞧了,确實都是生面孔,證明于川所言非虛。
“我會。”一位大漢舉起手,他見談豐穿着考究,身後還跟着小厮,便大着膽子問道:“這位老爺,你是要雇廚子嗎?”
“老爺,我也會,我做的菜可好吃了。”沒等談豐回答,另一個大嬸也站起身道。緊接着又有不少人紛紛湊上來。
“行了。”這些流民有些都好些日子沒洗澡了,一湊上來那股味道便讓談豐實在是受不了,甚至有一個還沖着他打了個噴嚏,氣得他一腳将那人踹倒在地。
不顧地上那人的呻|吟,談豐捏着鼻子,“你,你,……還有你。”他随手點了五個長得順眼的,對身後小厮道:“富貴,帶着他們去陽山飯店,一人做一道拿手菜,稍後我來評鑒一番。”說完,他極嫌棄地在鼻前扇了扇風,後退幾步上了馬車,“富貴,你帶着他們走過去。”
莫說他的馬車坐不下這麽多人,便是坐得下,他也不想和這些臭烘烘的流民待在一處。
此處距陽山飯店近十裏地,走過去還得好一番功夫。但被選中的人想到即将有份正經工作填飽肚子,便一絲怨言也沒有,反倒個個臉上都有了笑容,跟在富貴身後向東南方向走去。
談豐看着他們這副沒志氣的模樣,不免輕蔑地哼了一聲。一群流民罷了,到時就算聘用了他們每月工錢也要少開些。他悠哉悠哉靠在馬車上,心中還在盤算着自己将來該如何搶談錦生意,他昨日去那談氏酒莊,發現屋內挂了不少字畫,想來也是談錦挂來自擡身價附庸風雅。不過是幾副字畫罷了,明日他便去書社找書生仿幾副名家之作挂在店中。
馬車急踏,談豐一掀車簾,竟然瞧見他那位如花似玉的侄媳婦站在路邊。
“停車。”談豐高聲道,心中喜不自勝,立刻扶着車轍下了馬車,走向青年,“元清,你怎麽在這?”他這陣子一直忙着打探談錦生意紅火的秘密,顧不上這美人,沒想到今日他竟自己送上門了。他緊了緊衣袍,眯起眼睛,面上橫肉堆起,強裝出和善長輩的模樣,“你現在住在哪兒呢?我看談錦那小子忙着生意,一點都顧不上你。你身子一向不好,身邊哪能缺了人。不如到大伯家來小住幾日,也方便你大伯母照顧你。”
齊元清退了一步,臉上因方才的疾走而漫起的血氣飛快地褪了下去,他看了眼四周,青|天|白|日的,官道上竟一個人也沒有,“有勞大伯挂心了。”他勉力笑了笑,将懷裏的宣紙抱得更緊了些,“只是元清的病已經大好了,便不勞大伯母照顧了。”
“你這孩子,和大伯還客氣什麽?”談豐上前一步,随手将邊上攔着他的安市一把推到一邊。安市一時不察,跌在地上,懷中的宣紙散落一地。
“安市!”齊元清伸手要去扶安市,胳膊卻被中年男人攥住了。男人的五指鐵箍似的,帶着惡心的熱度,拽着他的胳膊強硬地往懷裏拽,口中還胡亂地說着,“真香啊,你用的什麽香料?”
談豐聞着這幽香,像是山中蘭,又似澗中月,他幾乎要沉醉其中了,他忽然瞧見青年被拽散開的領子下似乎有什麽東西,伸手想掀開瞧個仔細,還未觸及,便被忽然出現的蠻力丢到一邊。他一屁|股跌在地上,屁|股跌得生疼,尾椎骨定然碎了。他怒罵着想爬起來,那人忽然拎着他的領子将他整個提了起來。
“你,你要做什麽?你這是在冒犯長輩!”談豐被他提得雙腳離地,兩腿抖出篩糠,他看着面前的男人,明明是熟悉的臉,其上的神情卻叫他發怵,他恍然憶起了那天被掰斷四指的疼痛,色厲內荏地恐吓道:“我的骨頭都要跌碎了,我要去縣令那告你。”
“是嗎?”談錦落在談豐臉上的眼神尖刀似的,似要在他的臉上剜出血肉來。“談豐,你還真是不長記性。”咬牙切齒的低語伴着拳頭一起落下,男人的臉立刻腫了半張,鼻血潺潺地向下流動,談錦仍就沒停手,将男人抵在牆上拳拳到肉。怒火将他的理智燃燒殆盡,他眼前一遍遍回放着男人半摟着青年,去扯他衣襟的畫面,他簡直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他趕到,談豐究竟要做什麽。
“談少爺,別打了。”安市爬起來,見自家少爺呆呆站在一旁竟然也不攔着,一咬牙一跺腳便沖上去拉談錦的胳膊,失聲喊道:“要是打出人命可是要蹲大牢的。”他這一嗓子沒把談錦嚎醒,卻叫齊元清恢複了理智。
“談錦……”青年嘴唇翕動,發出的呼喚微不可聞。刺目的紅色漫進他眼中,齊元清抖着嗓子,“談錦!”
談錦終于停了手,他丢下早已被自己打得血肉模糊失去意識的男人,“你沒事吧?”他垂下的手指還在往下滴血,不知是男人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
“我沒事。”青年眼尾發紅,衣領被扯得散開了一些,露出的一小塊鎖骨旁有藍紫色蔓延開。談錦的胸腔中有什麽仍在沸騰,卻不象是怒氣。他的喉結滾了滾,視線凝結在那處,不受控制地猜想那或許是其中一片蘭花的花瓣。
齊元清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領口,低頭竟看見那紋身不知何時顯現了出來,慌忙伸手去遮。
談錦撇開眼,腦子裏亂哄哄的,口裏幹得厲害,他看見談豐癱坐在地上已經失去了意識,心上的熱度便消了些,他蹲下身,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還活着。
“安市,先去叫大夫過來。”談錦站起身,手上忽然附上一片柔軟,“擦擦吧。”青年垂着眼,鴉羽似的長睫垂下來,微涼的手指托着談錦的手,拿着帕子一點點擦淨他手上的血跡。
安市見到這場景,也不再說什麽,一路小跑着去找黃大夫。
“我自己來吧。”談錦有些臉熱,青年的手指明明是涼的,但他總覺得被觸到的部分燙得厲害,他伸手想接過帕子,青年卻擡起眼,眼尾橫飛,像是古書中所寫的月下精怪,淺淡的幽蘭悄無聲息地将談錦一點點包裹其中,“為什麽生氣?”他開口,像是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有多撩人。
談錦想逃,但連後退一步都做不到,他急速地吞咽了幾下,大腦機械地處理着青年方才問的問題,為什麽生氣?因為他想傷害你。因為我怕你受傷。他望進青年黑白分明的眼,毫無保留地托出實情,又後知後覺地詢問,“是不是吓到你了?”
青年搖了搖頭,而後似乎是笑了一下,談錦記不清了,他的大腦再次變得遲鈍,指尖柔軟的觸感還在持續,他看着素白的帕子染上髒污,而後青年握着他的手端詳了一下,像是有些苦惱,“破皮了。”
“沒事,別!”青年忽然低頭在破皮的地方吹了吹,那處像是掉進了一顆種子,飛快地生根發芽,順着血液彌散根系,最終一把扼住了他的心髒,談錦險些一口氣沒上來,高大的身體竟有些搖搖欲墜了。
“都什麽時候了,兩個人還在這手拉手!”黃大夫的突然出現打斷了兩人之間古怪的氣氛。青年松開了手,談錦攥了攥指尖,空落落的。
黃大夫是坐着馬車過來的,來得便格外快些。他在路上已經将事情的原委都弄清楚了,說這話也沒什麽責怪的意味,反倒有點欣慰。看看,這才是夫夫該有的樣子,平時那麽客氣生疏是在幹什麽?
黃大夫将醫藥箱中的布巾遞給安市,“給他擦擦臉。”而後他便搭上了男人的脈。
安市随意地給談豐擦了擦,看見他一張臉腫得老高,心裏也沒有一點同情,只覺得快活。
“死不了。”黃大夫收起醫藥箱,他寫下一個方子,對躲在一旁的車夫招了招手,“把你家主子送回去,按這個方子抓些藥吃幾天便好了。”
“唉,好。”談豐的車夫早在談錦打人時便躲在一邊,他上有老下有小,要是上前拉架非被誤傷也太不值當了。他依着黃大夫的話将人扶上馬車,駕着車回府了。
“呵呵。”黃大夫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談少爺,你遇事還是太過沖動了。”他嘴上責備,表情和語氣卻全是贊賞的意思,見談錦手上還裹着染血的帕子,便道:“你的手沒事吧?”
“沒事。只是破了點皮。”談錦将散落一地的宣紙撿起來,看了眼齊元清,見他也望着自己,心中竟有些慌張。他移開眼,盯着手中的宣紙,像是能瞧出一朵花來,“紙都髒了,我去給你重新買。”
“不急。”齊元清拉住他,“先去黃大夫那,給手上塗些藥吧。”
“對對對。”黃大夫轉身上了馬車,對下面的三人道:“你們快上來吧,擠一擠還能坐得下。”
“不了。”談錦望了眼窄小的車廂,如今他只是被青年拉着袖子,半個身子都是僵的。要是同乘一車,肌膚相抵那還得了。況且打了談豐的事也還需要善後,便道:“我還有事要辦,今日晚些時候我再買些宣紙過去找你。”
“好。”安市扶着齊元清上了馬車。他掀開窗簾看見談錦走遠,便聽見黃大夫道:“齊夫郎,你若是想知道談少爺要去做什麽,直接問便是了。”
“問來問去總叫人厭煩。”青年放下車簾,也不知他說的是問的人煩,還是被問的人煩。
“我瞧你們兩個這樣,我倒覺得煩。”黃大夫恨鐵不成鋼,“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夫郎,想問什麽便直接問,我看談少爺不禁不覺得煩,反倒要高興呢。”
安市點點頭,他也這麽覺得,沒看見那時公子給談少爺擦手,談少爺的眼神便像是黏在公子身上似的,錯也不錯眼的。
“明媒正娶。”齊元清将這四個字在齒間滾了一遍,他真的算是如今這個談錦明媒正娶的夫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