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別經年

一別經年

老屋的西南角有個水井,用來收雨水,老屋人就吃這口井裏的水。

段楠浩在那攪動井口辘轳半天了,段楠星站在一邊看着。其實剛從城市裏回來的第二天,這口水井就吸引了城裏的兩個孩子。

他倆同時好奇守着看了半天,又立馬上手搶着攪那個辘轳吊水玩。

但今天時間都快過去一個月了,那些好奇勁兒早都不知在過去的哪一天沒了。

昨晚下了大雪,怕路上滑一家人才沒走。段永興原本是打算今天一早就開車離開的。

寒假也沒剩幾天,學生們都要開學了,是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候。

段楠星此時身上穿着一件老舊的縫制棉襖,棉衣綠油油的底色上撒着鮮豔的花朵,一看就是鄉下風格,袖子上還帶着個黑色棉袖筒,用來暖手。

這一身被她穿得很有一番洋氣又土氣味道,算是別致。棉衣據說是老媽的嫁妝。

再這樣生活一段時間,感覺完全能被同化成農村孩子。這到了要走的時候還有些不舍。

奶奶昨天就開始躺在炕上不願意多動,提前為馬上到來的分離感到悲傷。

段楠浩是補償性地玩着那個辘轳,畢竟離開老屋就再沒機會見到。

一想到假期結束,回去連着補假期作業直到開學,段楠星也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院子裏的雪堆裏還有個東倒西歪的雪人将化不化,是早晨和段楠浩一起堆的。

“姐,你在想啥?”段楠浩玩夠了,終于停下來,走到姐姐跟前問。

段楠星并不知自己想了啥,就沒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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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她只是不想動彈,保持着一種狀态而已。

“姐,我不想回去,感覺這裏挺好玩的。”段楠浩站在邊上扣牆皮。

“……”

段楠星倒不是贊同,雖然也有些舍不得明天就離開,可多少還是有些厭煩了這樣的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早起,不是白米粥就是小米粥……

吃得不怎麽好,漂亮衣服在這也穿不了……于是說:“你還沒玩夠麽?”

“嗯。”段楠浩很幹脆,“回去要開學了哎,我不想學習寫作業……”

寫作業是挺煩的,段楠星表示贊同,只說:“我想回去吃塊蛋糕,還有我櫃子裏的玩具好久沒玩了……”

“也對,我的變形金剛還扔在地上,會不會被人拿去了?”段楠浩還是附和。

“咱家鎖着門呢,誰拿?”段楠星對弟弟的智商感到憂傷。

“那沒錯,回去趕緊收起來。”段楠浩高興了。

比姐姐小兩歲的段楠浩,頑皮又很憨厚,才上二年級。姐姐段楠星是個文靜不愛動的孩子,倆人個性有些互補。

平日裏段楠浩向來聽段楠星的話,固執起來只有段楠星能制服這個弟弟。二人關系是血脈也壓制的關系,也不存在不協調或者不聽話的時候。

“姐,我覺得老爺好兇,他今天來兇媽媽了。”

知道明天要上路,老爺大早過來提前送了行,但至于他為什麽兇媽媽,孩子不們不可能懂。反正二人都不怎麽喜歡這個兇巴巴的姥爺。

可能原本就是個民頑不靈的老頭子,對女人家帶着重男輕女的偏見,見了就得兇。

段楠星聳聳肩,反正老爸也經常兇他倆,也正常,就說:“咱爸兇起來也不差。”

段楠浩猛點頭:“确實。”

“浩浩、星星,都回去睡覺,明早出發啦。”媽媽從屋裏喊話。

倆人只好各自回屋睡覺。

第二日一早天還沒亮段楠星就被媽媽喊醒。一睜眼天完全是黑的,屋裏亮着昏暗的燈光。

“快穿衣服,吃了東西就走啦,墨跡就留下來陪奶奶。”媽媽大聲說。

腿上一陣酥酥麻麻的觸摸,段楠星都習慣了那雙粗粝幹枯的手的撫摸,根本不想動彈。

只睜眼看到了老人家以慣有的姿勢蜷縮着坐在炕角的身影。

這下終于整個人清醒了。那滿面愁容的奶奶像是受了傷的病人,突然就有些蕭瑟的氣質,令人心疼。

“奶奶,早上好。”段楠星竭力安撫着老人。

“你不走了,留下陪我。”老人家用最後一點溫柔對孫女說話。

她幾乎懶于開口了都,人老了大概就希望看到兒孫滿堂圍繞膝邊。老人家為着離別都傷感了幾天了,今天終于達到了頂峰。

雖然知道她是在說笑,段楠星還是很快起身穿起了衣服。

一家人最後一天在一個桌上吃飯。唯一一次靜默中吃完了早飯白米粥,沒有了往日的母慈子孝、歡聲笑語。

奶奶那滿臉沮喪完全掩飾不住。老人家瘦弱的整個人都佝偻了起來,此刻整個人好似萎靡了似的。

她的二兒子段永興年輕的時候就離開了身邊,在外面闖蕩,再也吃不到她親手做的飯,穿不上她縫制的衣服,還看不到她的兩個孫子……

總之數不清的年頭裏老人家心都系在這個身在異鄉的兒子身上。如今終于能看到兒子回家來了,卻成了過客,兒行千裏母擔憂。

再難別的別離,也終須一別!

車子開動了許久,還能在倒車鏡裏看到村口那個瘦小佝偻身影,化作一個小點,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

段永興的車開得原本比往日慢了許多,這斷腸般的離別情,令人苦澀。

剛走出村子外,天也大亮了。老遠路邊走着的身影,一老一少的身影,拉着個架子車,走得極快。

段楠星起初覺得視線有些模糊,還沉浸在那尚未消失在腦海裏的弱小身影。

老遠看見路邊那一老一少拉車的人。她記得那人瘦瘦的,身板挺直。

後面跟着的那個身影,一身棉襖很板正……

“媽,那個人像‘小叔叔’麽?”

劉彩榮有些恍惚什麽“小叔叔”,便透過車窗順着路邊看過去,連忙道:“是你三舅姥爺,怎麽在這?”

車趕緊靠過去停下。段永興下車和人握手問候,劉彩榮也趕緊跟上去。

段楠星隔着車玻璃看那個板正的瘦小身影,自從上次見面分開也有一段日子了,這會兒怎麽感覺對方突然長高了的感覺?

大概是走路走熱了,他臉頰上泛着一點潮紅,整個人反而精神了許多,看着不那麽羸弱了。

媽媽朝這邊招手,道:“星星過來,帶上浩浩,都過來。”

段楠浩立馬就掀開車門奔了過去。段楠星有些猶豫,她則是很不願意過去只為了要叫人家一聲“叔叔”。

略微墨跡了片刻推門下車,又緊趕着步子走了過去。畢竟她還記得吃了人家的柿子。

段楠浩站在一邊歡快的喚人:“三舅姥爺、叔叔好。”

段楠星跟着:“三舅姥爺……”眼神飄過老人家落在了謝天臉頰上,他還是那一副默然又不太開心的表情。

“……叔叔。”段楠星最終輕喚了一聲,都能聽到。

謝天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不是歡快,略帶一點惆悵。

但段楠星也依然沖他笑。雖然自己與他年齡相差不多,但真是被那身上一股逼人的成熟氣息給迷惑,總有種他是在占自己便宜的感覺。

但其實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謝天還真不在乎這個輩分。

“知道你們今早要走,還怕趕不上,這正好碰上。”三舅姥爺說,“我昨天去鎮上磨了些面,咱農村這東西不缺,你們別嫌棄,帶着回去吃。”

說罷就從架子車上開始搬那蛇皮袋子,袋子鼓鼓囊囊裝的都是磨好的面粉。

劉彩榮看着有些不落忍,很心疼這個小舅舅。他們年紀原本相仿,從小還在一起念書。

劉彩榮這幾個舅舅當中這個就數小舅舅是個老實人,窮的時候,小舅舅從來都是穿上頭兩個哥哥剩下的衣服。

現在日子好一些了,這個人還因為老實,小舅媽身體不好,日子過得最拮據,暗地裏劉彩榮沒少接濟過人家。

這人也最知道感激人,大老遠從謝家村趕過來只為送些面粉。

“舅,你說您大老遠何必呢,大冷的天……”劉彩榮不忍。

城市裏當然什麽都不缺,只是被這份沉重的情誼壓了心口,一陣堵塞。

三舅姥爺嘿嘿笑着繼續把面袋子往車上搬,幾個人推搡不過就收下了。确實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不能寒了人的一片心。

這邊謝天也連忙從架子車底抱起一個鞋盒子遞到段楠星面前。

段楠星接過,盒子沒有盒蓋,裏面平整躺着兩排紅彤彤的柿子,每一顆都像是精心挑過了那般幹淨又大小一致。

“這裝多了容易擠壓破,只能拿這些,給你……你們路上吃。”謝天只是很平淡地說。

段楠星緊緊将盒子抱進懷裏,看着這個人,笑容幹淨,眉間有股溫柔的愁緒,人感覺總是不開心。

“嗯。”段楠星很認真,“我們要走了……”

可能很久都不再回來。她想表達這個意思,又沒能說出口。

謝天淡淡一笑,确依然略帶苦澀。原本是想安慰別人和自己,沒想到根本是更添愁然,

“我來送送你,”謝天繼續平淡說,“下次回來我上樹再給你摘。”

段楠星連忙點頭,在腦海裏向往着這一天。

“三舅,實在是辛苦你和謝天了!那我們就走了,有機會再見……”劉彩榮表達着謝意和不舍。

“嗯,快走,路上注意安全,”三舅姥爺擺了擺手,“有空就常回來,咱們這裏的人都惦記着呢。”

段楠星抱着鞋盒子,車門合上前回了頭。

那個小身影堅定如松柏,筆直地站着,仿佛內心有着一種不為人知的信念讓他的身影都顯得無畏且堅韌。

可他最後也只是沖着車開走的方向揮了揮手。

兩邊惜別在了這樣一個早晨,陽光出奇的好,寒冷肆意。将那個人影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芒,消失在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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