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華，春華
春華，春華
“姑娘真是……性情中人。”
又來！這個孫雨霏說話有些敗好感。什麽還“性情中”人？還“姑娘”？人家沒名字的麽？
段楠星那點熱情瞬間煙消雲散。不太想搭理這個人，怎麽都感覺他有些裝腔作勢、拿捏住似的，整個人端着，不甚自在。
“那什麽，我餓了，咱回見吧！”說罷就作勢要走。
“那個，我們可以一起。”孫雨霏不太想放人走的意思，就連忙說。
段楠星真是後悔自己嘴快，說什麽“同意交朋友”之類的話。搞得這會兒強走也不是。
“我想先回宿舍睡一覺，困了。”
“我送你。”
這是躲不掉了，“不同路，再說你也不知道我住哪……”
“我們住一家的，我住在三樓。”
段楠星張口結舌。住一起？怎麽一次都沒見過？
這些學校周邊的住戶，條件好些的都蓋了三層，隔間做宿舍全部租給學校學生，學校裏的宿舍不夠。
段楠星當時懶得爬樓在一樓要了一間宿舍，卻是今天才知道孫雨霏住她樓上。
可段楠星是真餓了，只好再厚臉皮改口：“那什麽，還是先吃飯吧。”
說着自顧自往學校門口一家好吃一些的鹵面鋪走。
Advertisement
段楠星先點了一碗鹵面坐去了桌子上，孫雨霏跟着，同店主說了句：“兩份”，也跟着坐到了段楠星對面。
“姑娘，你是不是不太高興？”孫雨霏似是沒話找話。
段楠星原本是當這人不存在，又被這句“姑娘”給撞了。
不能忍！總覺得這樣下去，這人能“意淫”出什麽武俠橋段，背後人以為她段楠星的名字叫“姑娘”。主要是聽見這倆字不自在，不洋不土奇怪的很。
“我叫段楠星，段—楠—星！你能不能叫我名字？”
孫雨霏一愣，随即改口：“好，段楠星。”
“……”段楠星卻仍然甚是不滿意，卻無法辯駁。
都是自找的。
這人大概适合閉嘴，段楠星想，怎麽說什麽都聽着別扭？
“那個，咱吃飯吧，餓死了！”
結果，飯根本尚未端上來。段楠星感覺此刻自己一整個就是一只炮仗的狀态，對方說一句話就有可能變成火星子。
好在孫雨霏看着她笑。
其實也還算順眼。
段楠星瞬間又平靜了些許，對着對面說：“那個……我脾氣可能不好……”
孫雨霏将好容易端上來的裏面推到了段楠星面前，順帶遞上了掰開來的筷子，段楠星才一笑，接過來就往嘴裏填。
後來兩個人一路回到租的宿舍，只互相道了“再見”。
桃花開了，成片地開，很美。
熬到了周五放學，段楠星灰頭土臉就往老屋趕。
回老屋的路一直都很漫長，最近越來越渴望回到那裏，至少是個家。可是又覺得那個又古老又寬敞的地方根本也不是自己的家。
可家到底是什麽？
對于游子而言，有父母的地方才是家麽？
但段楠星覺得其實她卻并不是很想回到有父母的地方去。
回老屋的長途大巴車經過很多個隐蔽着的路邊岔口，現在已經能在相對陌生的地方、相似的岔口當中準确分辨出回老屋的那條小路的岔口。
段楠星跟大巴車司機叫了停，下了車。
這條小路走起來仿佛是條走不到盡頭的路。很多時候就想着這樣一直走，會是整個人生的盡頭，看不到希望。起起伏伏很久才能看到村子口。
而這個季節，恰好途中只有兩側溫暖的桃花爛漫。
四十分鐘的小路盡頭是奶奶佝偻的身影。
她執着于站在村口一直等她的孫女。
真是個執着的老人家！
段楠星居然在很少見面的奶奶身上感受到了來自母親的溫暖。說起來劉彩榮在身邊大概也不會做這種耽誤工夫的情感吧。
她總是很啰嗦，又很固執，過于溫情的事，在她眼神裏都完全不存在，她是那樣鑽牛角尖，為了一件不一定的事而耗盡熱情。
劉彩榮和段永興之間，唯一達成共識的點，大概就在于對兩個孩子、尤其老大段楠星的“認可”與“放心”。
覺得這兩個孩子就該是勇敢而無往的，他們不需要過多的栖息在老父親和老母親的“羽翼”下，放出去就能飛。
至于怎麽飛，飛去哪，就憑感覺和喜好，随意！
所以，直到今天，段楠星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經歷這些？感覺上就是從天堂掉到了地獄的差別。
然而這一切都會在見到這個瘦小又慈祥的身影後煙消雲散。
“小星星，我都上村口繞了好幾圈，可算見到人了。”老人家輕柔地說着。
段楠星卻在這句話後差點掉下淚珠。
她當然能找到老屋的家門，不需要一個老人家走兩百米到村口去等她……
“奶，你下次不用來等我。在家裏等我就行。”
“我這不是閑着沒事，随便等等！”
老人家還會玩笑！
“你六大爺家的豬崽子跑了，也不知道找回來沒……”老人家邊搖搖晃晃走，邊給孫女講村裏有趣的事。
“我們上六大爺家去看看？”雖然沒什麽興趣，段楠星也還是極力哄老人家開心。
“不管他，咱回家吃飯，餓着我孫女了。”
段楠星笑。
她确實早都餓了，每次回來光那條小路都能走得瘦一圈。于是趕緊進門朝廚房走。
掀開土竈上的大鍋鍋蓋，熱騰騰的氣冒上來，裏面有一大碗豆腐腦，兩個饅頭。鄉下的土竈都是風箱燒火，鍋底灰裏有餘火，長時間保溫。
豆腐腦是北方吃法，上面澆着一層厚厚的油潑辣子，看上去倒是很解饞。
段楠星“呼嚕嚕”就着饅頭吃完那份豆腐腦和一個饅頭。整個人也滿足極了。
老人家不知又上哪了。
爺爺在大屋子裏聽地方戲曲，聲音順着屋裏傳到了院子裏。
段楠星吃飽了走到院裏才被那戲腔喚醒了耳朵，綿長悠然的曲調，在寂靜無聲的院落裏回蕩……是一種熱鬧又更添寂靜的滋味。
雖然聽不懂，但這一刻段楠星真實感覺到了一陣享受其中的意境。才明白為什麽人上了年紀喜歡聽戲曲。那真的是家中一切味道的源頭。
天色暗淡，大屋子裏沒開燈，卻明明滅滅閃着電視的燈光，一陣陣的。
再走近一些，鼻端傳來一陣陣旱煙的味道。緊接着立馬就能聽到“啪啪”兩聲抖煙鬥的聲響。
段楠星不想進去那昏暗的房間裏去，站在院裏的杏樹底下，杏樹也開着白色的花。
屋裏隐約飄然而來煙絲氣味，融進風裏、泥土裏、樹上、屋頂……有種堅實的安逸感。
“小星星，吃飽沒？沒飽看看這是啥。”
奶奶她老人家不知上哪兒晃悠了一圈，手裏拎着一小包瓜子遞過來：“明天去看看你外公吧？剛西村的老頭說在集市看見他了，挺精神，挺好！”
說實話自從來了老家确實還沒看望外公，段楠星點頭道：“嗯。”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還在杏樹底下做了一張語文考試卷，才準備去外公家。
“小星星，你一個人行嗎？我陪你去？”
“可以的奶，順着路一直走，見着人再問問。”
段楠星不想老遠的路，麻煩老人家陪她走過去，太勞累，就決定自己去，雖然她真不認識去外公家的路。
老人家口述了好幾遍路線，段楠星又扒拉着腦海裏十年前走過的景象，打算再順路問一問，感覺問題不大。
“你看要是方便，就住上一晚，陪陪老人家。等明天中午再回來。”
“這些點心和牛奶提上給那老頭。有點重，走累了就歇一歇……”
“記着路，實在找不到地兒可要記得怎麽回來啊……”
“大坡下去往南拐就到了……”
奶奶追在段楠星身後面灌耳音似的唠叨，段楠星點頭往外走。
必須在聽到重複這些話之前離開！
回頭和老人家告別：“奶奶，你放心，我走啦！”
然後拎着牛奶、和裝着糕點箱子的禮行袋子，走出了老人家的視線。
真是操不完的心！
段楠星邁着步子，邊走在鄉村小路上邊四顧。這個季節的農村真的美到不像話。
梨花、蘋果花都開了，麥子、油菜都綠油油的在視線裏。
遠處一個騎車人，只是一個小點，向着這邊行駛而來。暫時不需要詢問路程，便也沒怎麽在意。
走了有一會兒，突然一只自行車輪胎在低頭的瞬間映入眼簾，段楠星一腳踩在了石子上。
巧也是真巧，拐了一下子，人眼看着要倒，手裏的禮行不敢松手。
自行車上的人似乎也沒想到會造成這種局面，連忙扔下車子拉住了人。
兩人撞了滿懷。
段楠星顧不上腳底被石子墊出的疼，将人扒拉開。手裏的禮行還沒忘記放下。
“幹嘛呀，走開你！”
再一擡頭整個人愣住。
那人頂着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頰，還附贈露出虎牙，一副賤賣笑臉的德行，也是好看的緊。卻不說話。
“……嗯，”段楠星瞬間什麽小脾氣都沒了，叫了一聲：“叔？”
這是她有史以來叫的最幹脆悅耳的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