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秋織夢

三秋織夢

天寒地凍的時候,世界都沒有生機,北山上的雪像蓋着白色棉被,再看不到遠處枯萎的植被,和荒蕪的山頂。

這裏的寒冷很直觀,就是天寒地凍。

一身睡衣裝的段楠星跑到花房裏,摘了一處夾竹桃樹上的幾片葉子,又迅速跑回到屋裏,暖烘烘的氣氛像幸福,瞬間舒爽。

“你還敢亂跑,凍死你活該!”劉彩榮在對着段楠星發飙。

段楠星不敢反駁。縮了縮頭,把那幾片葉子撂進一個瓷盆子的開水裏煮。

在電腦前玩小游戲的段楠浩隔着卧室門喊:“媽,麻煩給我倒杯水。”

結果換來劉彩榮暴跳如雷:“別喝了,馬上中考了,成天就知道玩,還使喚起你媽我來了?自己倒!”

結果屋裏所有人都沉默了。電視機裏新聞聯播獨自播放。

這是02年的寒假。離開學也很快了。段楠星昨天和堂妹倆人去了一個小縣城看社火。純粹就是湊熱鬧。

可誰知小縣城裏突然就下起了大雪,直到出去的長途車都不發了。社火沒看到,人最後回不來,三叔開車去專門去接的。

兩個人在縣上東躲西藏,結果凍壞了腳,今天用夾竹桃葉子熬湯泡腳的。據說有治療作用。

段楠星偷偷拿了兩聽可樂到段楠浩房間。

“和哪個女同學聊天呢?”

段楠浩接過可樂說了聲:“謝謝,姐。沒聊天。”

段楠星看他玩“龍珠”游戲,很快喝完了可樂。又聽見老媽在喊:“星星,水要燒幹了,你就不能做事認真一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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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楠星連忙跑去關掉了火,看着一盆子茶色的湯。倒進腳盆裏,端回自己房間。

書桌上有個西門子的手機,放假剛得到的新玩意兒。目前很少人用這個,大多時是BB機。她沒用過。

電腦也是剛買回來的,裝在段楠浩房間裏,省得他總往網吧跑。

新的手機她也剛開始用,還沒有人給她打電話。她盯着手機看。

夜色濃重,而雪是今天才開始下的,一早下起的大雪讓城市變了模樣。此刻雖然停了下來,但隔着窗戶也能感覺到寒冷。

另一座城市的縣城廠子裏。

男子躺在宿舍的床鋪上,蓋着厚厚的棉被,才能感覺到一些溫暖。

春節假期過去,他便沒有再回去老家。母親打來電話說過正月十五,游百病,叫他回。但他推辭了。這會兒整個宿舍就剩他一人。

單位有放半天假期。宿舍人都不在。

春節假期,他都在老家。遇到了被說親的事,讓他暫時不想回去面對。

那姑娘是別的村的,人倒是沒見着。但母親說:聽別人所說,姑娘模樣周正,家庭條件在那村裏算不錯的;今後結了婚過日子沒有負擔,各方面都挺适合的,等下次回來約時間上門去見見面。

當時謝天也并沒當回事,就和母親說,不着急,以後再說。

但母親整個假期每天都提起這件事,謝天卻逐漸開始感到抗拒。

此刻躺着仔細想這件事,自然就想起段楠星。想起與她相識這兩年多的時間裏的一點一滴。

到最後都是一點恐懼。

記得那次,被告知母親住院。忘記了約了段楠星一起從學校回家。

後來直接到醫院,看到母親的形象,整個人腦海都停止了任何思考,只起到母親人沒事,不能想象如果她某一天就這樣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會是什麽樣的悲痛。

雖然這個一生都在和哮喘病做伴的農村羸弱婦女,是他“沒用”的母親,可每個人都一直在努力,但願有一天都能擺脫恐慌,擺脫束縛。

他能走出這裏,離開農村,離開這個平凡的廠子,送弟弟去最好的大學,母親的病會好,父親不需要再面朝黃土耕作在田地裏,最終去大城市陪伴愛的女子……

這些事容不得細想,雖然每天都信心滿滿,但想起來總感覺到窒息。

和單位請假照顧了住院母親五天,轉戰回到家。謝天感覺自己快癱瘓過去,是那種精神上的疲累。

母親因為平時吃藥的緣故,體态偏胖;平時講話也因氣息不夠,不太清晰,很緩慢,呼吸十分粗重,所以大多時候很難明白她講話要表達的意思。

也因如此,平常很難感受到她病情的加重,或是否有什麽不适。就在于個人的習慣和多加注意。雖然一直也沒什麽重要事發生,但發病了就很可能是大事。

這樣一個普通平凡的農村婦女,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地,含辛茹苦帶大兩個兒子,好像從沒有什麽大的夢想,和期望,想來也覺得心疼。

謝天從小就生活在這種反常的對人生的思考中,很掙紮又看得很淡。

沒想到事到跟前又很難平複。母親出院了很久還在自我的世界裏沉溺了許久。

終于是在昏昏沉沉中的一個周三的下午将電話打給了段楠星。

在最疲憊無助的幾天裏,他只是不想打擾心上人,不想與她分享內心的脆弱。甚至不再相信愛情。這是他個性的弱點,執拗堅韌,又脆弱不堪。

好像是有一刻,自己選擇放棄,生活的壓力和不堪讓他不再自信,放棄的還包括自己的心。不要了,不愛了,太沉重了……

可掙紮中唯獨是一個人支撐着自己站起來,要繼續!像一束光照進了自己的世界。

“喂,是我!”謝天用很輕的聲音,說着澎湃的心事。

是我,是我!我一直在,許久未見,可好?

段楠星原本在宿舍逗小狗。韓小娟男朋友撿了一只小狗,幾個人正在逗它。一聽到話筒裏的聲音,愣怔住,連笑容都逐漸在臉頰消失。

“謝天?”漏嘴叫了他的名字,顯然很驚訝這人突然的出現。感覺到不對,又改口:“哦,叔,你還好麽?”

這是十天後接到的來自這個人的第一通電話。

這幾天段楠星一直揪心、不安、無助、挂念,總之心裏裝不下的苦痛根本無法排解,就連小狗帶來的片刻興奮都瞬間崩潰。

再過一些時候,大概就可以完全失聯也沒關系。但,他又出現了?

段楠星其實已經從媽媽那裏了解到了謝天的動向和突然消失的大致原因。

放下心來又揪着心,畢竟他的沉默讓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也許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她,至少是可以說一聲的。

可是都沒有。

接下來她盡量正常生活,不表現出任何失落,畢竟沒重要到誰都會來在意她。所以那一刻突然接到電話真實吃驚。

謝天的那一刻卻真實感覺心痛到抽搐。整個人似從一種幽閉的空間裏瞬間複活般,有了痛楚。

是思念,達到了頂峰,令他痛心疾首。

原來最想念的人在遙遠的電話那頭。

一個人困苦、無助的時候,最需要的只一人!可是自己卻逃避了。

希望她不要共同經歷這些,看見他的凄楚,他的傷疤,他醜陋孱弱,一直在低着頭的人生。

可他怎麽辦?能怎麽辦?

“小星,對不起……”他絕望地說。如果得不到原諒……

大概真的是無望。

好在她說:“叔,沒事。你沒事就好,還一直擔心你來着……”

“我很想你!”

他迫不及待要告訴她,他想她,喜歡她,需要她,一直都是,沒有間斷過。只不過太多的無奈。

他不想在門口大爺的面前崩潰,但是這一次終于暴露了心跡,滿足了大爺一直以來的獵奇。他看到大爺盯着他的目光裏都是笑意。

段楠星在電話這頭頓住,總覺得不真實。十天就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她都想好了如果從此不再被理會,如果他去同別的女孩子相愛,自己才不會去乞求。

雖然知道人家是母親生病了要照顧,才一直不聯系的。可這漫長的時間,足夠她幻想了幾出分別大戲給自己。

其中最多的就是謝天去和別人談情說愛。一旦這個設想成立便再也拉不回來。

她一邊告訴自己,對方都根本沒有打電話來解釋;一邊又寬慰自己,再給他一次機會,等一天,再等一天……

此刻聽到這句“情話”,是的,她聽來就是情話。整個人又在原諒和不要這麽快原諒之間糾結。

聽到謝天繼續說:“你過得好麽?希望你好。我……不太好。沒有及時聯系你,真的很對不起。”

好吧,那就原諒了!段楠星真的也沒什麽好撒氣,畢竟如果換做自己,雖然生活中,同媽媽都表現的互相厭煩,但她也會難過到失去理智。

“叔,你們大爺是不是在笑你了?”段楠星果斷先笑他。

結果謝天正看着大爺搖頭晃腦看自己,便笑道:“你猜對了!”

段楠星這才又“哈哈”大笑起來。這次是發自肺腑的。

“樹上的柿子,等我回去的時候都洛得差不多了,我在樹下撿了幾個,你這周回來吃麽?”謝天心情明顯也好起來。

“撿的?”只有段楠星會相信,“能吃麽?”

“能吃的!和那時候的一樣!”謝天最喜歡這樣逗弄她。

“嗯……”段楠星想起那時候的小謝天,笑着又說:“我考慮一下。”

“回來吧,我上樹摘的。”

“好!”

“我等你!”

那一次又吃到了那柿子。

段楠星把腳放進有些燙的盆子裏,想起開學能見到這個人,人生中第一次對開學充滿了期待。

正把燙到發紅了的腳從盆子裏提出來,“嗷嗷”叫着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只能是謝天。

她剛拿到手機就只告訴了他。目前除了家人就只有他知道號碼。

接起來想也沒想就叫:“叔!”

那邊果然開心應着。

謝天前一刻躺在床上聽着外面的鞭炮聲,忍不住就穿好衣服下來打電話。

門口的大爺興奮着将人叫進門衛室,說:“小夥子沒出去約會?”

“大爺您一個人也無聊,來陪你。”謝天說順便話。

結果大爺真信了,還拿出一瓶白酒:“你來麽?”

謝天:“來!”反正無聊,門衛室還有爐子可以取暖。

“那我溫一下,你先打電話。”

謝天遵照執行,幹正事。原本就是來打電話的。

“小星,你在幹嘛?”有大爺在,謝天說話是一本正經。

“我泡腳,叔,我們這下了好大的雪,看不見山!”

謝天這邊看了看大爺将白酒倒了一半進一個印着毛主席頭像的瓷缸子裏,便對着電話笑,支吾着“嗯”了一聲。

段楠星也不在意,接着說:“大爺又在關心你的終身大事?”

謝天心一沉,被終身大事幾個字給攪亂了心神,半天沒說話,聽着段楠星“嗷”地叫,才問:“怎麽了?”

“燙腳。”

謝天:“快開學了吧?”

“嗯,我買了提前幾天返校的票,回去看看奶奶,順便看你!”

“喲,只是順便?”謝天酸着。

“就是回去看你!”段楠星很是能裝乖巧。

對面終于高興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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