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殺死自己

殺死自己

愛人!

是啊,愛人!

謝天感覺到一陣鈍痛,今天喝過的酒就完全消散,人已完全清醒。他的愛人,上一刻就在眼前,卻還是愛而不得。

謝母看謝天似乎有些食欲不高,心想要是從前,這種饅頭一個大小夥吃七八個都不成問題的,便關心道:“你哪裏不舒服嗎?”

謝天恍然:“不是的媽,我原本不餓,陪你吃一些,你多吃點。”

謝母也只好“哦”了一聲,笑着給兒子夾了一塊肉喂過去。

謝天沒躲,硬撐着吃下了一塊鹵肉,嘴裏又沒什麽滋味。

很快天便也黑了,謝天去燒炕,這天不燒炕根本沒辦法睡。

炕原本都是土坯子,天一冷便會極其冰冷,人的身體也就無法對抗。

其實燒好适合又不過分燙,還不能很快燒過冷掉的炕,是一件熟手活兒。謝天從前就很會燒炕。火燒起來,用土再埋上,埋得好第二日炕還能再熱一天。

可燒炕這件事,前幾年謝天工作了以後,基本又是父親做的多,父親走了便是母親接上,很久的時間裏,謝天都沒再做過燒炕的事。今天再燒,倒也算不得生疏,只是到後來被煙熏得睜不開眼,不僅自嘲了一句:矯情。

第二日,謝天去給父親上香,幫母親幹了些家務,劈柴火,上地裏再拾一些柴火。去鎮上找煤商定了兩袋煤炭,晚些時候送過來。

農村一年四季都需要燒火,麥子貢獻了糧食,變成麥草垛子,供人們燒火、做飯。

謝天家的麥草垛子燒不了一整年,撿拾柴火是一年四季的事。

如今家裏的地都包給兩位伯父去種了,就連麥草也都是上一年的,謝天又付錢向兩位伯父買了一個小垛子。

Advertisement

一天過去,第三日,謝天便準備回項目,接下來大約得忙到年底。去和母親去辭行。

謝母畢竟上了年紀,有些經歷不得分別,瞬間就眼眶濕潤了。她說:“等吃過午飯再走吧,媽去給你擀一碗面。”

謝天答應下來,在一旁燒火。母子倆有一搭沒一搭聊着。

“你爸的周年也快到了,你還得回來一趟,也不大辦了,虎子也回不來,媽一個人也沒那個能耐。”

亡人過周年需要操辦一番,搭個戲臺子,請村裏人來聽戲,吃頓流水席,都是最簡單的了。

謝天也應着:“嗯,我會考慮的,都按照正常規矩走,錢不用擔心。”

現在都是外頭請廚子,席上幫忙的人從村子裏請,一天付一天的工資,錢夠的話,倒也不怎麽費事。

最怕的倒是需要耽誤一些時間,謝天想。他願意帶上一瓶酒去墳頭和父親說說話而已。

謝母心安了一些,轉了話題:“虎子和你聯系了嗎,他在學校怎麽樣?”

謝天有手機,謝虎倒也不常來電,謝天忘了同母親彙報弟弟的日常,看了看時間,便說:“拿我手機去個電話吧,他此刻大約會在宿舍。”

謝虎的生活費目前是謝天出,謝虎說要兼職掙學費,被謝天給拒絕了。不差那幾百塊的,讓他認真學習,将來出息了還錢也不遲。謝虎應該照做了。

話是這樣說,哪裏真能叫謝虎還!

謝母其實也是個靠着這一個兒子生活的,自覺沒有話語權,性格上從來帶着些卑微,就和謝天說:“好,你撥過去,我和他說說話。”

謝天聯系到謝虎宿舍,人還真在,便把電話遞給了謝母。

謝天在一邊盯着竈臺裏的火“哔啵”作響,并沒有去關心那邊聊了些什麽。大約十五分鐘過去,對話結束。

吃罷飯,謝天準備離開,叫住謝母,順手掏出錢包,打開裏面先看到的是那張大頭貼,謝天心下一動,大拇指覆上去遮蓋住。試圖擋住謝母的視線。

取了厚厚一塌錢,錢包裏只剩下兩張百元,是他留着回去路上的費用,都遞給謝母:“媽,這些錢你留着補貼生活用,不夠了再問我要。我先走了。”

謝母接過來錢先看了看,拿在手裏,看似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開口到:“你是不是還和你凡凡姐家的女兒沒有斷?”

謝天頓時心下大駭,卻佯裝無事,道:“媽,這事以後再說,我先走了。”

謝母不依不饒:“你站住!”

謝天站住腳,對上母親:“媽!你不要逼我娶別人,我是不會娶的,這輩子我不會娶任何人,你做好心理準備。”

謝天原本就覺得心裏苦,所有在段楠星那裏得到的安慰和依靠感,回到家裏逐漸都會被抽離,逐漸變冷,到此刻,這裏的一切都變得有些冰冷。

謝天多想擺脫這一切,做回一個自由自在的自己,不考慮觀念、輩分和一身的責任,他就想在這漫長的人生當中,真正做一回自己。

就像在段楠星身邊一樣,人會沒有負擔,無所顧忌,人生仿佛都有了尊嚴。這是他窮其一生都掙紮和追求的東西,卻如此艱難。

謝天想,自己努力掙錢,走到今天都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可是非要在這一方貧窮的天地裏被抹殺。

到底,是為何?!

謝天心裏的苦澀從來都藏不住,他辍學工作、自己創業、經歷父親離世、供弟弟讀書養家,哪一樣是他應該做的?他毫無怨言!可是從來都沒有得到過他們的顧及和關心。

他們認可和接受着一切,要将他榨幹。

謝母此刻張口結舌說不出話,有些被氣到手抖,但是病恹恹過了人生大半輩子,卻還有些為自己寬心的能耐。

給自己順了順氣,平靜下來,很認真地對兒子說:“天兒,你不要動氣,聽我說幾句吧……”

謝天是真的怕了,這是他的母親,他深刻知道自己是如何從出生起一步步被這樣拖進這個根本就沒有希望的人生的。

上天就沒有給他設置去反抗的技能,他是那個靠這個女人乳汁長大的孩子。

看似也在無助中,謝母再次開口:“星星是個好孩子,你媽我也知道,我同樣喜歡這個孩子。可你看看這個家!”謝母指了指這個看上去殘敗又沒有希望的院落。

舊矮的磚瓦房,連牆面都抹不起,殘敗不堪的泥抹面,塗得大□□,還很斑駁。院落裏沒有一磚一瓦,黃土漫漫,怎麽看都透着“窮”。

謝天環視了一番,一語不發。

謝母跟着繼續說下去:“咱家窮,因為有你這個一生都帶病的母親的拖累,家裏從來都沒有富裕過!害得你讀不起書,你爸還撂下一切離開,如今你還得供弟弟讀完大學,養我……媽都知道,一直都心疼你。可你要拿什麽娶這姑娘?這一屋子咱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土房麽?”

在這一刻謝天連呼吸都要停滞,更可怕的是,他居然知道母親所說不虛。

謝母繼續說:“我這樣的身體,你結婚了是準備扔下我不管了嗎?你要是娶了這姑娘,我怎麽辦?靠她來服侍我麽?我又哪裏能忍心?那麽好的姑娘,我多看幾眼都覺得糟蹋了人家的那張漂亮的臉蛋,我又怎麽能忍心被她照顧?我的身體生來就這樣,也不希望什麽大富大貴,咱家也沒有生出姑娘,總希望有個貼心的媳婦,能給我搭個幫,家裏的活兒一起幹幹,我動不了的時候給我端茶遞水……”

“媽,別說了!”謝天感到無力,又突然悲恸萬分,也已不想再聽。

可誰知謝母偏要說下去:“你爸他說走就走,我便舍不得,又想着努力活下去,看你和謝虎都成親,再有福氣說不定我還能看到你們生子,這樣你這沒用的媽一生也便圓滿了。”

謝天不知道她這位沒讀過書的媽,此刻是如何做到說話這麽有理有據、滴水不漏的,将這個家的老底都抖落完全,他都根本無法反駁!

他謝天就生在這個家,對這一切同樣有着深刻的認知。他從來不肯承認自己一個窮小子,拿什麽娶天上仙女?

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是的他是,沒錯!可他從來就不想認輸,掙紮着到了今天,醒不了。以為自己将要成功。

謝天從來都理解母親,理解這裏的一切,也明白自己的這一生也都将帶着這些道理到死。

是的,他娶段楠星就是害了她。

那麽美好的女孩子,怎麽可能能理解這一方院子裏的往事?

而且他也不能帶她跌落金進此!絕對不能!

謝天感覺世界頓時失去色彩,一片灰暗!天氣有些冷,他打了個冷顫。

麻木地聽母親不停說下去:“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在夢裏幾次讓你爸在那頭等着我,我跟他說要看着你們成家立業,見到我們的子孫……再無遺憾,便可以過去見他,跟他說你們都好,我們都該放心……”

謝天不想聽,一刻也不想再聽,一個字也不想再聽!

“媽,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你送我到門口吧。”謝天口氣淡然,又帶着不可反駁的堅決。

謝母倒是真不再說了,抹了一把鼻子,看謝天已急匆匆走出了大門,便沒有再追出去,看着手裏一塌錢,留下了長久的淚水。

謝天站在門外,知道母親沒有再出來沒,便停下了腳步。

一擡頭是真的有些灰暗的天空,那棵柿子樹上結滿了紅彤彤的柿子,看上去有些好看。

但這個時間柿子是生的,根本不能吃,都是滿眼的澀索。如同此刻謝天的內心。

他長久盯着樹上的柿子,流下兩行清淚,對自己,對這個世界感到無比地失望。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就讓冷風吹走這該死的,無用的淚水。

謝天聽過一句話——有的人25歲就死了,75歲才被埋。

謝天覺得這句話就是說給自己的,他如今正好是25歲。真實感覺到生命的無望與不可被原諒。

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謝天負氣,他想回到那一年,在聽到有個叫段楠星的小姑娘要來自己家的時候死去,就不要遇見了。

讓這個美好的女子去走她燦爛美好的人生,偏偏不應該認得謝天這個人!

謝天心髒持續鈍痛,連呼吸都覺得渾身痛。

他默默走開,像一個逃離犯罪現場的兇手,戰戰兢兢又畏畏縮縮,完全沒有了精氣神一般。

他這個“兇手”,唯一殺死的人,是自己。

謝天逃離一樣走出村子,到了路邊,搭上離開的大巴,到了公司,将門鎖上,與世界隔絕。

心裏唯一想念的人,只有段楠星。

卻不敢與她聯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