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暴君
暴君
一周後,裴恕便只動身回京。
同行的只有宋舒魚、薛景筠,還有個裴恒,裴恕本來不想帶宋舒魚,奈何她吵着要出軍營,他怕他不在,宋舒魚大鬧天宮,順帶把她捎上了。
裴恒在外頭騎着馬,看到宋舒魚掀了簾子東張西望,氣不打一出來,真想不通二叔為什麽要帶這個拖油瓶。
簾子外清淺陽光,照在宋舒魚薄透的臉上,近距離能瞧見她臉頰上淺淺的絨毛,她轉過臉,眉毛彎彎,露出一張大笑臉:“将軍,下雪了。”
已經入冬,雪花點點落下,如柳絮一般,随風飛揚,她緊緊了身上的衣服,一雙墨綠的眼睛盯着外面的風景,宋舒魚從未如此美麗的盛景,遠山如潑了墨的山水畫。
裴恕打了個呵欠,靠在墊子上假寐,宋舒魚放下簾子,坐在他身側,她托着腮看着他俊美的側臉,都說将軍弑殺,其實他不過就是脾氣大了點。
她想的出神,裴恕睜開眼,對上了她的大眼睛。
車廂逼仄,裴恕低頭,一把扯過宋舒魚,讓她背對着他,然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倚在她背上睡覺。
宋舒魚……他把她當靠背?
丫鬟嘛,就是伺候主子的,主子把你當靠背,那你現在就只是個靠背。
“宋舒魚。”他道。
宋舒魚輕輕“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做了什麽事?”他語調淡淡的。
宋舒魚!!
昨天也這麽問過她。
Advertisement
她腦子裏飛速閃過無數的事情,具體哪件事?
難不成裴恕知道了?
他到底說的是哪件事?
“我不懂将軍的意思。”宋舒魚想她可不能被詐了,如果裴恕有證據那他何必來質問她,而且她不過就偷偷纏着景筠哥哥帶她去吃了頓梅香糕,這算什麽大事!
裴恕依舊閉着眼,沒說話。
宋舒魚越發的局促,他到底想說啥?
氣氛僵持,宋舒魚想裝死就完事了。
一直到中午,馬車行至臨城,下車去了一家着名的悅來客棧吃了頓午飯,一行人一進門便成了焦點,三位絕美的少年與一位傾城的小女孩,頓時引得無數人側目。
裴恕說要去休息一下,遣了宋舒魚來照顧。
上樓梯的時候,一位着紅衣的女子手拿團扇,攔住了裴恕的去路。
“公子,且慢。”女子的聲音嬌媚,聽得人骨頭都酥了。
宋舒魚擡頭就見着她修長白嫩的大長腿,膚若凝脂,面若白雪,像是誤入凡間的精靈。
“我家小姐想請您過去飲一杯茶水。”紅衣女子道。
裴恕往後稍稍退了一步,眉峰微蹙,宋舒魚瞧出他的不高興。
“不好意思,我家公子身體不适。”宋舒魚小小的身影攔在了裴恕跟前。
“哪來的小丫頭。”紅衣女子俯視着個子小小的宋舒魚,大人講話這丫頭太不識數了。
“公子家的。”宋舒魚仰起頭毫不示弱,“若是無事,我們先走了。”
紅衣女子吃了憋,心裏不太舒服,伸出細長的腿,姿态妖嬈,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如筷子一般纖長,白如玉,宋舒魚看着面前這條大長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太漂亮了。
她回頭就對着裴恕一張冷臉,他的嘴角有些不耐煩,完了,将軍這脾氣又要上來了。
平日裏軍營裏發發火就算了,這要在客棧裏鬧事情,傳出去對将軍的名聲也不大好。
“讓一讓,別擋着我們公子的路。”宋舒魚心想大美女姐姐你可別怪我心狠,是将軍逼我的。
紅衣女子臉黑了,沒人能幾次三番的拒絕她。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小姐想見你那是你的榮幸,真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就目中無人了?”紅衣女子惱羞成怒。
宋舒魚就差給她鼓掌了,說的太棒了,說到了她心坎裏了,這人就是恃帥欺人。
下一秒她就見着裴恕一躍而起,從樓梯直接飛到了二樓閣樓房間,一個字也不稀得說。
他回頭看了眼宋舒魚,沉聲:“上來。”
“姐姐,讓一讓。”宋舒魚越過那個紅衣女子,又饞了兩眼她得大長腿,絕美,宋舒魚忍不住回頭對那個紅衣女子道,“我覺得你講的真棒。”
紅衣女子???
“你家公子一直就這麽個臭脾氣嗎?”她問。
宋舒魚點頭:“對,比糞坑裏的石頭還臭。”
紅衣女子眉頭微微抽搐,對她的比喻表示無比的佩服。
“謝謝你了,小丫頭。”
宋舒魚嘿嘿兩聲拔腿就溜進了房間,只見裴恕坐在屋子中間的茶桌旁,手有意無意的在桌面輕叩,好像是一場審判。
宋舒魚心發慌,古語有雲,做多了虧心事,所以害怕鬼敲門。
“将軍,你累了吧,我給您暖床哈。”宋舒魚後腿一般的說道。
她感覺頭皮發麻,徑直走到了裏屋的塌前,手拍了拍床墊:“哎呀,這太冷了,凍着将軍的千金之軀怎麽辦!我來給将軍暖個床,捂熱了将軍再來睡。”
自言自語,還沒掀開被子,就被裴恕拎小雞一般的拎出來。
宋舒魚垂頭喪氣,也不敢看裴恕,目光愣愣落在了他黑色的皮靴上,靴子上點綴着金色的紋理,連綢帶都鑲了細碎的玉石,考究細膩。
“去,跪着,什麽時候知道錯了再來找我。”裴恕冷言冷語,把她扔到了床邊。
宋舒魚抿唇,難道他真知道了?
将軍不可能知道啊?
一定是詐她的!
宋舒魚擡起胸脯:“我沒錯,我為什麽要跪!”
做了虧心事,一定要雄赳赳,氣昂昂,不能露怯,打死不承認就沒錯!
宋舒魚秉承着自己一貫的賴皮耍潑手段,絲毫沒有察覺裴恕眼中的寒芒,或者說她不能表現出察覺,察覺了反而會露餡。
“手。”他道。
宋舒魚腦子一懵,她知道他又要教訓她了,護着自己的手心。
裴恕握着她的手,伸直在自己面前。
宋舒魚急哭了,想掙脫根本掙脫不開,練武的手像是鐵做的,她根本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掙紮不過是以卵擊石。
他的手抓着她的手,平放在面前,戒尺就那麽直直的打在她細嫩的手心。
一下
一下
……
鐵的戒尺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她的手心通紅一片。
宋舒魚眼淚汪汪,可偏不出聲,與他較勁,她死死咬着下唇,嘴唇被她咬得發疼,企圖用嘴上的疼轉移手心的疼。
可是手心火辣辣的疼着,每一下都讓她覺得手快斷了。
眼淚不受控制的啪嗒啪嗒掉在戒尺上,臉上也是一片狼藉。
“自己說,做了什麽好事。”裴恕聲音沉得如寒潭。
宋舒魚不開口,緊緊咬着下唇,裴恕都能瞧見下唇微微的血跡,可她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卯足了勁不認輸。
裴恕看她倔強的表情,大眼睛裏蓄滿了眼淚,他知道自己不能同情她,她已經不是一兩次說謊了,這一次更甚,做出那樣的事來,他給過她很多次認錯的機會,但宋舒魚選擇了糊弄和轉移話題。
他對她的眼淚視若無睹。
發了狠,宋舒魚直接哇的一聲哭了,身子一軟跪在了地上。
他松開了她的手心,戒尺被扔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铛铛”聲,空氣裏只剩下寂靜和寒冷,這場審判結束了。
“錯從來都不可怕。”裴恕摔門而出之前只留下了這一句。
房間裏只餘下她一個人,膝蓋上的寒意讓宋舒魚哭的更兇,她不知道怎麽就這樣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糟糕。
宋舒魚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她跪在地上,想起了兩年來颠沛流離的生活,想起了小乞丐,想起了那些風餐露宿挨打的日子,想起了自打被救以後的生活,讨飯的時候是自在的,現在好像被束縛着,一根繩子緊緊勒着她,使她無法再那樣無拘無束。
她知道裴恕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教訓她,她也知道自己真的做了錯事,可她并不想讓裴恕知道,不想裴恕知道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以前做了錯事,除非被發現不會有任何懲罰,現在做了錯事,都逃不過裴恕的眼睛。
他一直在給她機會認錯,可是她偏偏以為他是在詐她。
在他的軍營裏,又怎麽指望做了壞事瞞過他。
宋舒魚感到了無比頹喪,她想起了裴恕最後走的時候眼中的輕蔑,那是一種看不起的蔑視,一種極度失望而産生的蔑視,只一個眼神就比打她的手心還讓她疼。
不知道跪了多久,直到夜幕降臨,裴恕都沒有回來。
肚子餓的要命,可是宋舒魚不敢出去找東西吃,也不敢上床,到底她心裏還是怕他,怕他再生氣,怕他對她徹底失望,怕他再露出那種輕蔑的眼神。
一直等到了半夜,裴恕才回來。
宋舒魚聽到了開門的聲音,擡起頭,月光映着他墨色的衣袍,她聞見那股淡淡的沉香,沒忍住紅了眼,他走到床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什麽也沒說。
掀開被子,躺了上去。
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緊緊的抓着。
“我不該嘴硬,不該騙将軍,不該偷将軍的玉佩,我錯了。”她聲音澀澀的。
裴恕沒講話,宋舒魚趴在他的床邊:“我跟老板說好了,等我有錢了就會回去贖回來的,我以後一定會還給将軍的。”
小小的人,讷讷的聲,裴恕閉着眼。
“那些錢都給廟裏的小夥伴了,他們太辛苦了,我只是想他們好過一點,我一分都沒有貪.污。”宋舒魚解釋,“真的,對于将軍來說那塊玉佩可能只是一個小挂飾,可是它對于很多人來講可以一年不挨餓不受凍。”
“即便對我來說是個挂飾,那也是我的東西,就算我扔了,也是我的權利,沒有人規定必須要幫助弱勢。”裴恕沉聲。
宋舒魚沒想到他這麽心狠,反問道:“可您是将軍啊,您不應該心懷天下嗎?”
“我心沒那麽大。”
宋舒魚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良久她說:“您的心可以不大,但是我的心裏有我的小夥伴,我想他們不挨餓,想他們過冬的時候有被子蓋,想他們有一口熱飯吃。”
“所以就偷東西?”裴恕道,“如果我沒發現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裝蒜?”
宋舒魚洩了氣一般:“我沒有打算裝蒜,也知道将軍那麽聰明肯定很快會發現,只是想能拖一天是一天。”
裴恕看她那樣子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下去,別上我的床。”
宋舒魚苦着臉,爬上了他的床:“将軍,我真的知道錯了,都跪了一下午了,膝蓋都腫了,手也疼,肚子還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