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暴君
暴君
十二歲的小姑娘還不懂什麽是歡喜,什麽是男女之情,可卻有分明的喜怒哀樂,就像她不喜歡裴恕是因為雲郡主才對她好。
可是這些她都沒有理由去質問裴恕,他沒有義務對她一個流浪街頭的孤女負責。
越往冬去,天氣越冷,十二月初京城下了一場大雪,漫天的鵝毛大雪,落在了綠色的琉璃瓦頂,枯樹枝頭的雪積的如棉花糖,大朵大朵,純白而柔軟。
宋舒魚自那天以後就變得格外沉默,她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面目對裴恕,就這麽不好不壞的過着。
裴恕還給她找了個國子監的老師,間隔着給她上課,那些無聊的課本裏,宋舒魚似乎能夠窺見他對“她”的用心。
她不讨厭上課,甚至喜歡那些文绉绉的詩句,只是讨厭自己變成了他想要的樣子——不屬于宋舒魚的樣子。
所以她總是調皮搗蛋,總是刻意的抹去那個叫雲郡主的影子,有兩次老師被她氣壞了,找了裴恕告狀,結果宋舒魚落得一頓打。
他們的狀态就是這樣,她被逼着成長,逼着往大家閨秀的方向發展,同時她又更加頑劣,經常做出一些令裴恕生氣的事。
宋舒魚以為在京城只待一段時間,結果不知不覺就待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将軍府的門檻都要被絡繹不絕的訪客踏平了。
宋舒魚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她在應對裴恕,裴恕在應對其他人,他遠比她要辛苦的多。
白天笑面逢迎,一些軍機重事便只能留到晚上處理,偌大的将軍府、鎮北營裏幾十萬将士都得靠他來掌管。
這個男人在戰場上殺伐果決,在朝堂上又風生水起,外人看來,他十二歲開始便有如神助,一路順風順水,成了名震四方的大将軍,可是他們何嘗又知道他所承擔的責任。
很多時候,宋舒魚睡時,裴恕還在書房,醒來時,裴恕已經坐定桌前。
她卻還總時不時的激怒他,做一些雞零狗碎的事讓他煩心,隔不了一天又主動找他和好,在讨好與叫板中尋找一種他們之間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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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宋舒魚的世界裏裴恕成了位置最重的那個,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習慣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
有次宋舒魚夜裏做噩夢,又夢見了裴恕站在那個透着光的窗口前,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她猛然驚醒,一下子失去了魂,她跑去書房找裴恕,哭唧唧的蹭了他一身眼淚。
自那以後,宋舒魚就把床搬到了書房,她總纏繞裴恕膝下,他批閱文件時,她就枕着他膝蓋睡,他若是想睡便會抱着她回房間。
好像是兩個相依為命的人。
她是丫鬟,卻從來沒有熬夜替他研磨、斟茶、料理瑣事,還總受着他的照顧。
可宋舒魚知道,那都是假的,不過是活在別人的影子下。
無形的隔閡就像是一塊戳不破的紙,膈應又讓人心煩。
離過年大致還有十幾天,街上已經越發熱鬧,打開門就能聽見門口推着車的小販,沿街叫賣着年貨。
宋舒魚趴在窗前看窗外的藍天,難得有個放晴的天,雪積壓在枝頭,風一駛過,大片的雪花落下來,宋舒魚眯起了眼睛,那個人從遠處走來,身形高大偉岸,雪花落在了他黑色的長發上,映得整張臉明媚而奪目。
裴恕的目光略過這落下的雪花,落在她身上,淺淺的眉眼,一雙墨綠的眸幹淨而純粹。
宋舒魚感覺他對自己笑了,這一笑使天地失色。
“收拾一下,帶你出去玩兒。”他道,語氣平和。
宋舒魚跳下椅子,自上次錦繡閣後,她就沒有再出去過,她怕遇到尹如玉那樣的人,更怕遇到別人對她的言語,好像她必須是雲郡主的替身。
她有些猶豫。
“不想出去?”他走近她。
宋舒魚搖頭,最終還是決定同他出去。
她換上了一身大紅色的鬥篷,邊上是白色的絨毛,細細的磨蹭着她的臉,又梳了個簡單的發髻,襯得小臉格外動人。
她把手放進裴恕的掌心,溫熱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這樣親又那樣遠。
馬車駛入了街道,在一家招牌顯着的酒樓停下,他下了車,領着宋舒魚進門。
門口的小二看見了他,面色有些為難:“将軍,我們酒樓今天詩會,已經被…”
小二最終不敢妄下決定:“我去同掌櫃的說一聲。”
說話間掌櫃已經走了出來,這京城誰不知道裴恕的名望,即便他沒能繼承儲位,也并不妨礙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裴将軍,今天酒樓以詩會友,我也很想讓您進,可是怕引起大家的誤會,如果您願意,可以作詩一首,我拿進去叫他們瞧瞧,若是…”
宋舒魚的手指在他掌心劃動:“換家店吧。”
裴恕擡頭眼眸看了眼招牌,拂袖間,木質的招牌已落地,碎裂的木板吓得掌櫃當場就跪了。
旁邊傳來一聲戲谑的鼓掌:“厲害,這掌櫃真是不識時務。”
宋舒魚回頭就見着一搖着扇子的男人,這麽冷的天,搖扇子真是腦子不好使。
裴恕看着他,不知道他最近來京城,竟然在三觀樓遇到了他,裴恕下意識把宋舒魚往後拉了拉。
那人低眸看了眼這小姑娘,眸間微微露出一絲訝異,稍縱即逝。
“不錯的小姑娘。”那人道。
宋舒魚不喜歡他這直勾勾的眼神,叫人覺得心神不寧。
“将軍,果真厲害。”那人輕輕道,“借了您的光,今兒白某也能蹭一蹭這三觀樓的美食,只是可惜了這塊上好的金絲楠木牌匾,可是聖上親筆提的字。”
裴恕當然知道這是那老狐貍親筆提的字,可那又怎樣。
“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麽陰陽怪氣。”裴恕道。
白流香笑道:“彼此彼此。”
跨過了牌匾,他們走進了這三觀樓,小二經過門口一疫完全不敢怠慢,當今聖上的提的牌匾都敢毀掉,可見這裴恕已經完全不把聖上當回事,這事傳出去,便是公然與聖上叫板,看來這朝堂局勢要變。
白流香捏着扇子,眼中萬般嫌棄這酒樓:“小二,你不是說裏頭爆滿。怎麽這廂房全空了?”
小二一身冷汗。
白流香啧啧啧了兩聲:“寧可空着也不讓人用,你們這三觀樓吶,可真是有三觀的很。”
白流香選了個位置恰好的廂房,裴恕與他同進,宋舒魚跟在後面,她打心眼裏不喜歡這個白流香,話太多了。
而且怎麽就跟他一起了,不是說好她跟将軍吃飯的嘛!
樓下傳來一陣喝彩,中間戲臺上一個穿着藕色柳花裙的女子登上來。
他們包廂透過珠簾便能瞧見這舞臺正中央,遠遠的,宋舒魚能夠感受到衆人對這個女子的熱切喜愛。
“還有十二天就是元旦,諸位才子佳人便以“元旦”為題自由發揮,拔得頭籌可獲一瓶百香醉,第二名可獲黃金一百兩,前二十名往後半年可免費在三觀樓随意吃喝。”
百香醉是千金難得,傳聞中一口百香醉就能讓人吐露真言,一瓶簡直就是真話吐露機。
那些嚴刑拷打下一個字不肯招的硬骨頭都抗不過兩口百香醉。
正所謂,百香醉下無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