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暴君
暴君
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封信意味着她将于過去劃清界限,意味着她将不再是那個生活在裴恕庇佑下的宋舒魚,如果有人告訴她,千萬別打開,或許後來的事情就不會失控。
燈火照着白紙黑字,她一字一字讀完,她從未覺得文字竟然有如此大的殺傷力,每個字她都認得,每個字組成的話卻像是一柄利劍刺入她的心髒。
不知是文字太傷人,還是文字承載的東西太傷人。
宋舒魚手指在抖,毫無意識的顫抖,牙關咬的死死的,甚至感覺後槽牙一陣難以忍受的疼。
将軍娶了何雲?
将軍與何雲昨日大婚了。
将軍怎麽會娶雲郡主呢?
怎麽會呢?
可是信上的內容就是這樣的。
信紙從她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像她的崩潰,安靜得不動聲色,窗戶未關緊,冷風順着那一絲縫隙擠了進來,在屋裏橫竄。
宋舒魚從不知道自己能夠這麽輕易的被裴恕一刀子捅入心口。
她跌坐在椅子上,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了,心裏插的那把刀子,随着複看的每個字攪動着她的血肉,似要将她攪得的只剩下一具空殼。
她捂着臉,不相信這信上的內容,一個字也不相信。
一定是那個千面郎君在作梗,一定是這樣的,那個歹毒的人以前就是那麽诓她的,還不止一次。
将軍說了過兩天就會回來,他說了,讓她乖乖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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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了,她是他的魚兒,她是他的。
他也說了不準她踏出府半步,不準她違抗命令,不準她與這真實的世界有一絲一毫的接觸。
他在變相的軟禁她,怕她出門去從別人那裏聽到他與雲郡主成婚的消息,怕她因此從他給的夢境中恢複,怕她不受他的控制。
矛盾交雜在宋舒魚的心裏,千面郎君可以騙她,可是夢境不會,夢是未來的預兆,裴恕終究會那麽對她,會在這間屋子裏折辱她,一遍又一遍的将她淩遲。
宋舒魚不禁想笑,他不遠千裏将她從京城送到了江南,不是因為她愛這江南的春天,是因為他要與別人成婚,他要成為別人的夫君,他用一方浪漫的江南夢将她幽囚。
他與她這算什麽?
她想起了西門慶與潘金蓮,一紙荒唐寫的不正是他跟裴恕,他有了妻子,卻與她發生了那樣的關系,與她茍且偷歡,與她一遍遍嘗盡這人間禁果。
腦子就像炸開一般,宋舒魚哭着笑着,情緒已全部失控,腦子嗡嗡作響,慌亂的爬起來,将那信封再次檢查,生怕漏了什麽,她倒了倒,一個小紙袋掉了出來。
紙袋寫着一行字。
——這是續魂丸,記憶受損者服用可清除腦內淤血恢複以往記憶,決定權在你。
宋舒魚捏着黑色的藥丸,小小的一顆,如糖丸一般,卻能讓她将過去那十年全部想起。
這三年她有時候會想以前她的生活是什麽樣的,以前的宋舒魚是怎麽生活的,可是慢慢的她就不想了,她喜歡現在的宋舒魚,喜歡現在這個與将軍息息相關的宋舒魚,不管以前是什麽樣的,她都不想去追究,從宋舒魚被将軍救起後,她就只願意做将軍飼養的宋舒魚。
她看着這顆藥丸,就像看着這三年的點點滴滴,吃了她會變得完整,不吃,她便只是他的宋舒魚。
宋舒魚握着那顆藥丸,最終将它放入了信封之中,與這封信一起放到了枕頭下面。
這一夜她輾轉難眠。
那封信的每一個字都像烙在了她心裏。
即便存在一絲僥幸,是千面郎君在挑撥,可她還是對信上的內容深信不疑。
早晨時候,小環看到宋舒魚起了個大早,非常的震驚,姑娘一般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今兒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姑娘,起的這麽早?”小環同她聊天。
宋舒魚看着小環天真的臉,裴恕與雲郡主成婚這事如果是真的,那麽整個府上的人都在演戲,在看她笑話,她不禁覺得後背發涼:“小環,我有事問你。”
小環給她斟茶:“有什麽事盡管問。”
宋舒魚看着她:“将軍為什麽不準我出府?”
小環眯着眼:“将軍這是體諒姑娘身體虛,怕姑娘出門受了寒,這冬末春初的季節,江南最是容易受涼。”
“真的?”
小環點頭:“嗯。”
“将軍同我說,是想讓我以後常居這裏,他不願我與雲郡主直接交鋒,所以便把我與她分與兩地,這事将軍可有對你說?”宋舒魚關注着小環臉上的所有表情,不放過任何機會。
鎮北大将軍娶妻這件事應該是舉國都知曉,若是裴恕提前同小環說瞞着他娶妻這事,小環定然會詫異。
“将軍都同您說了?”小環詫異道。
宋舒魚的手中的杯子抖了一下,茶水濺到了她的手背:“嗯,他沒同你說麽?”
小環心道,将軍千叮咛萬囑咐不讓宋姑娘知曉這件事,可是自己卻先說了?但也能理解,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這事瞞肯定是瞞不住的,将軍娶了雲郡主,但心系宋姑娘,日後定會納宋姑娘為妾室,妻妾間的矛盾早晚都是不可避免,這不是她一個小丫鬟操心的。
“将軍怕宋姑娘傷心,不讓小環提起,姑娘可千萬別生将軍的氣,小環看得出來将軍很愛姑娘,要不然也不會在這裏給姑娘置辦一座宅邸。”
昨夜那封信多半講的是真話,只是她還抱着一絲的希望,希望這一切是假的,如今證實了,宋舒魚恍然一笑。
“小環,我累了,想歇着了。”宋舒魚道。
小環看着她極差的臉色:“姑娘是不是不舒服?”
宋舒魚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下一秒就要崩潰,手指緊緊掐在一起,指甲掐破了手心:“沒事,你出去吧。”
小環低着頭,出門關上了門。
與此同時,宋舒魚的眼淚沖了出來,她不敢哭,她怕放肆出聲會令人起疑,她的臉蒙在了被子裏,牙齒緊緊咬着被子,肩膀止不住的顫抖,喉嚨好像被人掐着,沖出口的嚎啕隐沒在了被子裏。
不知道哭了幾個時辰,後面眼睛已經完全哭不出眼淚,止不住的打嗝。
她把這一生的眼淚都哭幹了。
天黑時,小環說,将軍明日便會趕到,讓她早些休息,不要累着。
宋舒魚渾身顫抖,裴恕明天就要到這裏了?
那個夢離她越來越近,她不能坐以待斃,明知結果慘烈,她絕不會讓他那麽羞辱她,絕不會讓那夜的雨與她成為這世上最可悲的伴侶。
宋舒魚起床,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看着這些時間裴恕給她買的花燈、毯子、還有很多小玩意兒,她蹲下身子,又哭了一陣,哭夠了站起來,将那些一一放回了原位,她的手輕撫過這些東西,從中間挑了一串紅豆手串,那是路過陵城時候在一個算命老婆婆的攤子上買的。
那天他們剛吃完飯,從酒樓裏出來,算命老婆婆的攤子就在酒樓門口,宋舒魚見到那老婆婆裝扮稀奇,她走過去,那老婆婆正在給一個年輕的男人算命,手裏拿着蔔卦的東西。
宋舒魚看得入迷,不知不覺竟看完了一卦。
“姑娘,想算什麽?”老婆婆道。
宋舒魚看向了裴恕,他看了眼老婆婆:“這陵城怎麽會有這些騙人的玩意?靠算命還不如靠自己。”
宋舒魚扯着将軍的手:“你怎麽能這麽說,人家這也是一門手藝。”
老婆婆看着宋舒魚,一雙幽深的眼中迸發出了一絲詫異的光,然後看向了裴恕:“你現在所做之事,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是有纰漏,便是生死相隔。”
裴恕眼中露出一抹深深的鄙夷,宋舒魚聽得雲裏霧裏。
“婆婆,什麽事是天下之大不韪?”
老婆婆眼睛彎了彎沒有道明:“姑娘,你一心向善,命格本不該如此,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宋舒魚皺眉,她什麽都聽不懂,但是聽起來好像不是很好:“老婆婆,可有什麽辦法化解?”
那老婆婆從她的百寶袋裏掏出了一串紅豆手串:“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姑娘,這串紅豆老婆子贈予你,望你日後做出什麽決定的時候可以念及這相思而後行。”
宋舒魚接過了那串紅豆,顆顆紅豆飽滿而圓潤,走時裴恕還是給了那老婆子一錠金子。
宋舒魚握着這串,想起了那老婆婆的話,她将手串塞入了包裹,又将昨夜的信封和那顆續魂丸一起塞入了包裹。
趁着夜色正濃,她背着收拾好的包裹,躲開了府中的守衛,天空下起了小雨,等到這班守衛巡邏過,宋舒魚貓着身子到了狗洞,她将行李扔了出去,下一秒看見了前廳有燈光閃爍。
這個點,怎麽會來人?
難道裴恕提前回來了?她鑽入了洞中,看見了那人風風火火的從外面走進來,身形挺拔,步履如飛,眼睛再一次的潮濕,她彎着身體,看着她熟悉的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