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暴君
暴君
裴恕沒回,宋舒魚感覺自己的身體漸漸沒那麽難受,疼痛也慢慢的驅散了,她閉着眼,被他抱着睡了過去。
宋舒魚醒來的時候第二天中午,裴恕已經不在了。
她坐起來,摸了摸臉,臉上的紗布是新的,傷口被處理過,已經一點也感覺不到疼了。
是他處理的吧?
宋舒魚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下了床,走到門口,伸手推了推木門,聽見鐵鏈的聲音,她以為只是昨天的一場鬧劇。
小環在門口道:“姑娘,你餓麽,我給你把飯端來。”
“好。”
過了一會,窗戶被打開一個小口子,只容得下盤子的高度,宋舒魚看着這個高度,裴恕竟然防她防到了這種地步,連門都不會讓下人開,生怕她逃了出去。
他說要娶她,要給她想要的一切,就是這般給的,無止盡的囚.禁和監視。
宋舒魚吃飽了飯,打量着這個房間,能夠打開的口全被封了,下午的時候觀察了一下房子周圍,層層部署,根本不可能有機會逃出去。
晚上很晚裴恕才回來,他打開鎖進來,看見宋舒魚坐在桌前,面前點了一盞油燈,細長的手指握着蘸着墨汁毛筆,但眼睛是閉着的,昏黃的燈光照着她的側臉,映得一片寧和,長長的睫毛好似兩把小刷子,鼻尖還被墨汁染了黑色,看起來倒是像只小花貓,這幅光景像極了一幅畫,歲月靜好。
他不禁彎了唇角,伸手把她那支毛筆抽了出來,宋舒魚迷蒙着睜開眼,剛剛睡醒,眼中水蒙蒙的一片,分外惹人憐愛。
“将軍~你回來了~”她聲音帶着一絲嬌意,聽得人渾身骨頭都酥了。
像極了以前無數次她在書房陪他的時候,她總愛睡覺,被吵醒了就是這副語氣,能把人心融化,有那麽一瞬,好似他們之間所有的不愉快全都沒發生,裴恕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眼中是溫情。
宋舒魚站起來,嘴角挂着笑臉:“有帶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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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回來喜歡給她帶些東西,小到吃的,大到一些日常的小玩意,如今他倒是被問愣了,便答:“明天吧。”
“想出去吃夜宵,這個屋子裏好悶,都沒有人同我說話,我好無聊。”宋舒魚抱着他的手臂,語氣帶着一絲絲的不高興?
裴恕眼中閃過一絲寒意,他現在對于出去這件事極度的敏感,前幾天的事還歷歷在目,他甚至覺得她在演戲,沉了聲:“又想做什麽?想逃跑?”
宋舒魚猛地搖頭:“我在您面前怎麽逃?我怎麽還敢?”
裴恕眯着眼,看着她現在乖乖的模樣,選擇了暫且不與她計較:“你最好打消任何想要出逃的心思。”
宋舒魚吸了吸鼻子。柔了聲:“我真的知道錯了,為什麽将軍這麽不信我呢?”
裴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伸手擦掉了她眼睛裏的淚花:“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宋舒魚也沒有多說什麽,乖乖的和他一起睡下了。
裴恕對她這麽的提防,她暫時還不能輕舉妄動,她得重新建立起他們之間微妙的關系、微妙的紐帶,循序漸進,否則她這輩子都不可能逃出去。
宋舒魚轉過身,伸手搭在了裴恕的腰間,臉貼着他的胸膛。
“我很喜歡将軍,将軍不要不信我,好不好?”她軟軟說。
裴恕的手環着她,手指穿過她的長發,沒有回答。
日複一日,就這樣過了一個月,宋舒魚乖巧的讓裴恕以為一切都回到了過去,好像那一場出逃沒有發生,他對她的暴行也只是莫須有的,一切就像裴恕承諾的,她聽話不做任何忤逆他的事,他就會待她極好。
除了男女的事情裏,他不再像最初幾次帶着溫存,取而代之是帶着侵略性和攻占性的,或許就像他說的,她在那種事情裏的反應與常人不一樣,對于疼痛的刺.激總來的格外強烈,但她自己卻又極力反對,她認為那是裴恕給她設下的圈套,讓她變成了和他一樣的怪物。
他喜歡給她疼痛,她又恰好能在着疼痛裏獲得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就像施.虐與受.虐的關系,是一種強與弱的互相匹配,只是宋舒魚并不能理解這樣的關系,她一味地将其歸咎于裴恕一直以來對她的管控而導致的心理扭曲。
她的日常便是讨好、吃飯、計劃逃跑,還有一項是與他進行床笫之事,屈辱、自尊完全被剝離,外人面前那樣冷酷無情的人,怎麽能在床笫之事上尤為熱愛,好似在發洩着什麽,又好像在尋找着什麽,有幾次宋舒魚能夠感受到他身上無形的脆弱,那是一種透着無助的掠奪和侵占,他與她親近,可又毫無辦法,除此以外他再也想不到任何能夠将她囚.禁得更深的方法。
裴恕也深知無法得到她,她越是承歡,越是應和,他越是清楚的感到他們之間的距離無法逾越,越是這樣,越是讓人發瘋的想要将她一寸寸揉碎,他有時候會故意欺她,而她又是那樣的溫順應承,讓他想惱又無從惱。
秋末冬初,裴恕已經繼承大統,打算近兩日将宋舒魚從揚城帶回京城。
回京的路上,恰逢氣溫驟降,宋舒魚夜裏染了些風寒,路過陵城時就已經燒糊塗了,晚上吃了什麽吐什麽,腦子燒的糊塗,裴恕招了當地最好的大夫會診。
開了些藥,夜裏裴恕喂她,宋舒魚剛抿了一口,皺着眉頭便道:“苦。”
死活不肯喝下,仗着人生病了,嬌嗲道:“苦,不喝,不喝。”
裴恕哄她:“喝了藥,等會吃糖糕。”
宋舒魚臉燒的紅通通的:“不喝!”
“別任性。”
宋舒魚看着他,眼睛紅的出奇:“我喝一口将軍喝一口,好不好?”
裴恕聽她撒嬌很是受用,端了藥丸,喝了一小口,苦味自喉嚨間漫開。
宋舒魚支起身子,露出兩顆小虎牙:“我這算與将軍同甘共苦了麽?”
即便他已繼承大統,可宋舒魚還是喜歡叫他将軍,裴恕便由着她了。
宋舒魚湊上去,滾燙的身體貼着他,嘴唇也貼着他。
裴恕把她拉下來:“到你了,乖乖把藥喝了。”
宋舒魚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眼睛看着他幽深的眸子,手中的銀針順勢插進了他的後脖頸位置,裴恕感到了一陣疼痛,随後他想伸手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宋舒魚!你對我做了什麽?”
宋舒魚從他身上退開,看着他依靠在床上的模樣,她迅速的爬起來,穿好了衣服,伸手從他的胸口摸出了虎符,然後轉身到屋內,将他的幾份公文塞進了行李。
“宋舒魚,你逃不掉的。”裴恕的眼睛冷的要殺人,他從未想過宋舒魚會做出這種事,六個月,整個六個月,這個女人表現得太正常了,正常得讓他幾乎相信了當初她的出逃是一場鬼迷心竅,如今他才徹底明白,宋舒魚騙了他。
欺騙與背叛讓他此刻眼神冷的要殺人,企圖通過內力将穴位的銀針沖破,可是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他驟然想起了剛剛出去的大夫,和那碗藥湯,宋舒魚一口沒吃,而是騙他喝下了。
裴恕看着這個女人,這個他養了四年的人,結果卻再一次欺騙了他。
宋舒魚收拾好東西,回頭看着他憤怒的眼神,她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再也沒了先前的嬌嗲與讨好。
“怎麽,想殺了我?還是想殺了我身邊的人再一次威脅我回來?”宋舒魚挑唇,蹲在他身邊,伸手撫摸過裴恕的臉,眼睛微彎。
裴恕冰冷的眼神略過她這種妖媚的臉:“這六個月,你一直在騙我,是麽?”
宋舒魚笑起來,語氣輕佻:“是有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
裴恕冷哼一聲,他沒想到她為了逃出去能乖乖演六個月戲。
“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可以那樣了解你,宋舒魚,即便你逃了,終有一天你還是要回到我身邊。”
宋舒魚卻是渾身一僵,他這話将這六個月的點點滴滴全都包含:“不,你想錯了,宋舒魚或許還會回來,但宋舒不會,宋舒魚是你養的傀儡,是你的玩具,宋舒不是。”
裴恕眼中略有震驚,眼睛微眯,他看着她那雙墨綠的眸子,慢條斯理道:“宋舒,是麽?”
宋舒魚覺得他那眼神裏有說不出來的挑釁,好像在說無論是宋舒還是宋舒魚都逃不掉,可是明明現在占上風的是她而不是他。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帶你回京城嗎?”裴恕看着她,那眼中閃着星光,輕聲道,“朕的後宮缺一個皇後。”
他的話如同魔咒一般在她耳邊響起,宋舒魚謀劃了六個月的計劃,不能因為這句話而全部落空,他一定在騙她,騙她回了京城再次将她囚.禁在那一方小小的屋子裏,終日只有寂寞和枯寂。
他要的從來不是皇後,而是絕對服從聽話的傀儡。
她退開一步:“你真可憐。”
“你說什麽?”
宋舒魚看着他道:“你真可憐,這世上你竟沒有一個相信的人,需要養一個絕對的傀儡來寄托你的信任和愛。”
裴恕眼中有一絲憤怒:“那你猜錯了,我不需要相信別人。”
“引誘年少的我,告訴我那是愛,讓我與你一同在這病态的關系上互相糾纏,只可惜,我不是宋舒魚,你養的那個傀儡死了,我是宋舒。”宋舒魚堅定不移的說道。
裴恕冷笑:“你這麽騙你自己的麽?”
宋舒魚看了眼天色,她不想再與他廢話,于是從床邊拿起他的佩劍,對着她自己的手臂劃了一道,疼痛讓她清醒萬分,讓她不再受他蠱惑。
“這是宋舒魚欠你的,三年前,将軍同我一起疼,這一回我還給你,這段情始于去京城,終于回京城,也算善始善終。”她将那柄劍扔在了地上。
他聽出了這決絕的語氣:“宋舒魚,你敢!”
“我敢。”
随後,她屈膝,像以前無數次犯錯那樣,跪在床前,她朝着他行了一個大禮:“就此別過,宋舒魚祝将軍萬安,日後若是相見,便是你死我亡。”
她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包袱,毅然決然的推開門。
裴恕無法動彈,看着她,地上還殘留着她手臂滴落的血珠,他聽見了心髒撕裂的聲音,眼睛潮濕,那一刻他終于明白了一直以來為什麽與她無法靠近,即使那樣的近,卻還是遠的好像無法觸及,身在一處,心在另一處,靈魂永遠在飄蕩而無歸宿。
他身上的藥效未過,無力動彈,身邊殘留着宋舒魚的氣息。
他忽覺今年冬天來的特別早。
不知怎麽一個想法沖進了他的腦海,他永遠失去了他的魚兒。
腦海裏想起了很多往事。
“恕兒,你說你父親為什麽這麽絕情呢?”女人的手指撫過幼時的裴恕的臉,指甲劃過了他的臉頰。
裴恕看着女人怨毒的眼神,他往後縮了縮,女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腦袋,将他的腦袋狠狠砸向了那面白色的城牆,腦袋與牆面撞擊,只聽得見“咚咚咚”作響。
“你父親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為什麽?一切都是你,是你害了我!”
“你跟你的父親一樣,都是惡毒的人!”
裴恕的腦子裏充斥着女人的咒罵和發瘋,他的頭不停的撞擊着牆,他很想反抗,可是毫無力氣,只有漫無邊際的疼。
等他醒來的時候,女人又開始道歉:“恕兒,是娘親對不起你,你怎麽受傷了呢?”
“你疼不疼?是不是娘親弄的?”
裴恕看着女人哭泣的臉。
他同這樣一個瘋子待了整整八年,前四年,他沒有反抗也反抗不了,落得渾身是傷,重的一次被女人拿匕首刺了一刀,傷口紮進了腰腹,燒了整整一周,女人恢複了神志才急忙求救,大夫來時傷口已經潰爛,刀片将腐肉硬生生的割掉,那天裴恕記得是冬天,天氣很冷,漫無邊際的雪還有無止境的疼,他感覺皮膚被一塊塊的割去,淩遲不過如此,再後來的四年,他學會了反抗和躲避,他會把發瘋的女人捆起來,等她狀态好了再放開她。
裴恕的身體僵硬着,渾身有點冷,像極割去腐肉那天,又冷又疼,沒有救世主,那時他想若是有個人能将他救出這樣的生活,他便不會變成現在這般,他便也能快活長大,後來他遇見了宋舒魚,紅怡院裏那一瞥,她可憐又無助,那時她也疼的快死了,他将她抱起來。
宋舒魚抓着他的衣袖說:“救救我,救救我。”
他沒有被救,所以他想救她。
他想讓她一輩子待在他給她的世界裏,不受這肮髒塵世的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