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暴君
暴君
宋舒魚從小道到了客棧的後門,千面已經等待她很久,看她出來,他上前把她的行李接過來,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臂,她疼的皺眉,卻忍着上了車。
窗外的街道在往後倒退,她看着滿街的燈火,手臂的傷遠沒有心裏疼,她靠在馬車裏,想起了三年前她枕着裴恕的手臂,那時候他也該很疼,只是習慣了用冰冷的表情掩飾自己。
千面看到血流到了她的手指尖:“你受傷了?”
“嗯。”
“他下的手?”他道,
宋舒魚搖頭:“我還給他的。”
千面沒說什麽,從行李裏翻找出紗布,撈開了她的袖子,他的動作很小心,盡量避免碰到她的傷口。
“我需要盡快把眼睛處理一下,太惹眼了。”宋舒魚冷靜說道。
千面擡頭看着她:“我只答應救你出來,沒有答應一直幫你。”
“頂着這雙眼睛,我根本無法逃離裴恕的掌心,任何城關都過不去。”宋舒魚道。
千面幫她裹完最後一圈紗布:“承王與你母親已在陵城三百公裏外的一處山村,為你物色了一個有山有水的好去處,你安心待在那裏便是。”
宋舒魚皺眉,所有人都在安排她的人生,都在把她當一個傀儡。
以前是裴恕,現在是她的家人。
她感到一切都是如此的荒謬,裴恕囚.禁她在身邊,現在她的母親要把她囚在另一處山村。
“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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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皺眉:“難不成你還想被裴恕再抓回去?”
宋舒魚放下了袖子,遮住了自己受了傷的手臂:“說了不去就是不去,誰愛去誰去。”
千面聽她惱羞成怒的話:“整個天下都是裴恕的,你知道承王為了那處地方花了多少心血?”
宋舒魚擡起頭:“他們為我謀去處的時候有經過我的同意嗎?”
“那你想做什麽?你以為出了陵城你又能跑多遠?”
宋舒魚陷入了深思,她确實跑不遠,她必須先把眼睛的事情處理,暫時還不能與承王鬧掰。
許久,她假意認慫:“你說的有道理,我會按照你們要的方式躲起來。”
千面看着她,都說女人的變臉比翻書還快,果真如此,前一秒還氣焰嚣張的說不去就是不去,後一秒就又要去,不過這也是女人可愛的地方。
“這才乖。”
宋舒魚渾身僵硬,原來對于所有人來說,聽話才是乖。
她倚在窗前:“我有些累了,先睡會。”
離開陵城再到三百裏外,未走城關,而是一路盤山而行,足足饒了五天才到小月村,宋舒魚下了馬車,入眼是一處幽禁的宅院,前頭是樹,後頭是隐隐綽綽的山,正巧着是黃昏時候到的,有幾分采菊東南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味。
宋舒魚感到乏累,回去睡了一會,醒來千面為她煮了一碗面。
整個屋裏就她和千面兩個人,她伸了個懶腰:“你怎麽還沒走?”
千面坐下,看着她:“我是奉…”
“又是承王?”
千面笑起來:“是啊。”
宋舒魚挑起面,吃了兩口:“承王是你什麽人啊?能讓你如此為他效命。”
千面抿唇:“救命恩人。”
宋舒魚笑:“同我與裴恕一樣麽?”
千面沒想到她會提起裴恕,已經好幾天沒有提過這個人了,可是不是沒人說就可以當做不存在,外頭的世界一定天翻地覆,但願承王的這處村子能夠暫時躲過去。
“非要這樣算,是一樣。”
宋舒魚擱下面碗:“再給我盛一碗,我餓了。”
“你把我當下人使喚?”
話雖這樣說,還是拿起了碗。
宋舒魚看着千面的背影,三年前她在梅香城受到了千面的挾持,而千面說了他是奉的承王之命,那就印證了三年前,當她還沒被裴恕救的時候,承王就已經知道她身在何處,而她的娘親是不知道的,否則不會讓她落入裴恕的手。
承王為什麽三年前要讓千面來綁架她?
難道三年前,承王就想把她救到她與她母親身邊?
宋舒魚銳利的眼睛看着膳房的方向,如果是這樣,那這三年承王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把她救走,何必等到三年後再搞這一出?
只剩下一種可能,就是三年前承王就是在試探裴恕對她的态度,故意綁架她,試探裴恕會不會救她,如果裴恕會救她,說明她在裴恕心上不是一文不值,起碼是有一丁點的位置。
像裴恕那樣偏執而又病态的人,對于一個東西的執念,不可能讓他放棄它。
是裴恕的三年,也是承王伺機而動的三年。
他賭她會成為裴恕的軟肋,所以三年後他讓她吃下續魂丸,以為她會對裴恕下手,畢竟他親手推翻了前朝,逼死了她父親,可是承王沒有料到宋舒魚心裏有他。
千面端着面回來:“您啊,可真是我的祖宗。”
宋舒魚笑起來,抱着碗,呲溜了一口面:“千面,你能不能把我的眼睛變成黑色的呀?”
千面沉了臉:“不能。”
宋舒魚咬着面條:“好千面,我不想一直困在這裏,我喜歡出去玩兒,我現在這樣完全出不去,你好人做到底吧。”
“很疼的。”
“疼一時,快樂一世,我不怕。”
“藥材很貴的。”
“我有錢,我出來的時候偷了好幾塊裴恕的金條。”
千面不答應,宋舒魚便軟磨硬泡,一貫的賣萌撒嬌,這一套不止是對裴恕管用,對千面也挺管用的,就在宋舒魚叽叽喳喳了兩周以後,千面有了一絲的松動。
“這事我得告知你母親與承王。”千面道。
宋舒魚知道自己必須要過這一關:“那我與母親寫信,飛鴿傳書過去,母親若是同意,你便不能再反對。”
千面想了想點頭。
宋舒魚起草了一封信,當天就傳出去了。
某天夜裏千面聽見了外面桌椅翻動的聲音,瞬間警覺起來,他起身,閃到了門後,看着外面,結果看見了宋舒魚撞到了桌子,捂着膝蓋蹲在地上。
“怎麽了?”他把她扶起來。
宋舒魚揉着膝蓋:“沒找到火折子。”
千面轉身點燃了堂屋的蠟燭。
“你回去睡吧,我就去膳房找點吃食,有點餓。”
等了好幾天收到了京城的回信。
千面本以為她母親自己受過一次這樣的痛,不會讓宋舒魚再受一次,結果出乎意料,她竟然同意了。
“你同你母親說了什麽?”千面問。
宋舒魚微微笑,眼睛閃動着星辰:“不告訴你,你只管幫我就行。”
千面看她調皮的樣子,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她是個沒有武功的女子,就算眼睛與常人一樣也不會去找裴恕自尋死路。
“會有一個月的時間見不着光,你得先熟悉家裏的方位,不然到時候無法正常的生活,畢竟有些事,我不方便幫你完成。”
“我知道了。”宋舒魚說。
千面将草藥放在了紗布上,他看着她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墨綠色是很好,失去了就沒有了。”
“黑色也好看。”她道。
失去光明原來是這種感覺,世界一片黑暗,只有無盡的黑色如同深淵,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寂寞,就像在揚城被鎖進的那間屋子,她什麽也不能看見,只有這一方天地。
可那時有裴恕,時而溫柔時而暴躁。
她看不見白天黑夜,卻越發的想念那個人,深入骨髓的思念,已有一個半月沒有見到他,以前從未有過如此長的分離。
宋舒魚是宋舒的一部分,或者說宋舒只是宋舒魚的一部分,那一部分讓她痛不欲生,她努力說服自己她是宋舒,不是宋舒魚,可是又怎麽能完全剝離,宋舒是她,宋舒魚也是她。
一個月後,拆掉了紗布,宋舒魚的眼睛已與常人無異。
晚上等到千面睡了,她蹑手蹑腳的拿起原本準備好的行李。
臨走時偷偷看了一眼千面的屋子,這樣的世外桃源終究只是一場夢。
她從山路走,走了好幾個時辰打開行李拿出饅頭,看見了行李裏塞了一張紙條。
「我知你待不住,裏頭放了些錢和地圖,往東三十裏有驿站,那裏有馬。」
宋舒魚的眼睛再一次紅了,原來他都知道,原來千面知道她要逃走,可他從來沒有軟禁她的意思。
她不禁發笑,自己當真是被裴恕禁锢太久了,以為天下的人都和他一般。
她把紙條塞好,握着地圖,看着上面标紅的驿站,還好走的方向沒有錯。
又走了大半天才到,買了匹馬從這裏一路跋涉到菏縣,菏縣有鎮北軍的分營,菏縣的統帥是前朝最厲害的顧耘将軍,宋舒魚見過他幾次,顧耘為前朝打下過半個江山,說一句年少有為絕不為過,幸好前朝覆滅,裴恕沒有把顧耘殺掉,而是讓他統帥了西邊的鎮北軍。
宋舒魚在運營外,一身粗布男裝,說自己是奉了皇上的命,從懷裏掏出裴恕的玉佩。
她見顧耘尤為順利。
她表明了來意,将那虎符放在了顧耘手中:“将軍,選擇權在你,新朝剛立,裴恕殺兄弑父,民心不穩,菏縣離京城甚遠,此處最适合起義,這些時日,我以召集了父親盔下的衆多前朝舊臣,另,承王非裴恕的人,将軍三思。”
顧耘看着面前這位男裝的公主,他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能知道公主活着:“公主,你難道不怕我将你殺了嗎?謀反是死罪。”
“不怕,我信将軍,我信将軍深明大義,信将軍對前朝的心。”宋舒魚堅定說道,她被囚的六個月裏,想了很多,如果顧耘都無法幫她,那天底下沒有人能夠幫她,顧耘手握重兵,名望很高,不僅鎮北軍中有信服力,對于前朝的降兵也有信服力,若是不願,那她召集再多舊臣也無濟于事。
所以她只能如此。
“虎符在手,将軍怕什麽?論威望,您不必裴恕差多少。”宋舒魚道。
“容我想想,公主先行歇息。”顧耘握着那虎符。
虎符是她的誠意,至于反不反得從長計議。
京城,皇宮。
“皇上,宋姑娘打算造反。”手下來報。
裴恕從周折中擡起疲憊的眸子,眼睑下是濃濃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