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暴君

暴君

“讓顧耘将軍順從她。”裴恕合上了折子。

侍從看着他,不知道皇上想的是什麽,但聖命難為。

“傳令下去,一切遵循宋姑娘的意思,從菏縣到京城一路的城關,若是遇到她,便投誠,不要發生任何沖突。”裴恕沉了聲。

“是,皇上,屬下這就去辦。”

等到侍從退出了大殿,裴恕揉了揉額角,看了太久的折子,眼睛疼得厲害,他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走出了大殿,門外的太監恭敬的跟在身後。

“讓朕一個人靜靜。”他道。

太監便退了下去。

裴恕出了大殿,拾級而上,月色濃濃的撲灑在臺階上,不知不覺已把年關過了,去年将軍府張燈結彩,宋舒魚繞在他的膝下非要将那張自己寫的春聯貼在寝宮門上,就那歪歪扭扭的字,他握着她的手,将那副對聯一字字重新寫上。

燭光跳動,睫毛輕顫,在他心頭蕩漾,自從與宋舒魚一起就好像有了家的感覺。

因為有了等待,便有了歸屬。

臺階的盡頭是觀景臺,能講整個京城收入眼中,裴恕負手而立,站在這宮牆之上,萬人之上,無上的權利,無邊的寂寞。

裴恕擡起頭,看着滿目星空,寒風吹動着灰藍色的雲彩,一片片的雲蓋過了燈光,他的歸屬不在這裏,他也從未覺得京城會是他的歸屬。

這天地之間,竟無一處是他的容身之所。

——宋舒魚,你要這天下,我便給你這天下。

“二叔在想什麽?”一道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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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恕回頭看到了裴恒,他已接管了鎮北軍,此時是鎮北軍的大統帥,意氣風發,只不過性子比以前更冷了些。

“裴恒,你有想過自己的未來嗎?”

裴恒微微一愣:“将鎮北軍拓展,十年內穩定邊疆,讓邊境衆多小國聞風喪膽,如果可以,希望二叔可以推行新政,減免百姓賦稅。”

裴恕聽着少年的話,眼睛微眯,沒說話。

“我父親雖然死了,但是他的黨羽還在,在未來是極大的威脅,這些人習慣了藏污納垢,若是可以,裴恒會竭盡全力替二叔掃除這些障礙,承王也是個很大的威脅,他雖與二叔結盟,但裴恒不認為承王是真的為二叔做事,他既能背棄皇爺爺,也能背棄二叔。”

裴恕搭在了裴恒肩上:“二叔以前就知道恒兒你很優秀,日後一定能大展宏圖。”

裴恒睥睨着星星點點的燈火:“裴恒只望能讓百姓安居樂業。”

“會的。”裴恕道。

“我聽景筠說您用了情絲引,是真的嗎?”裴恒上個月來宮裏彙報時看見了二叔眼睛出血,景筠替他處理了好一會才弄好,後來他去了薛府才知曉二叔對宋舒魚用了情絲引這種邪門的東西。

情絲引,是用血養的一種蟲,養它的人需要每日用血飼養,至少一年,時間越久,情絲引的效果越好,養它的人将這種蟲植入他愛的人身體中,他們會以蟲為載體,形成一種類似血盟,一旦有一方變心,便會受盡錐心之痛,最終疼死,如果一方死去,另一方也會跟着死去,如果一方受傷,那另一方便會承受數倍的疼,故名為情絲引,也叫情死引,情死人亡,也有利處,感情很好的雙方用了這情絲引,感情便會更好,永不會倦怠。

裴恒從未想過二叔會用這種邪門的方法來與宋舒魚結下血盟。

“是。”裴恕只回答了簡單的一個字。

“她還好嗎?”裴恒第一次問道她,在将軍府的三年,他與宋舒魚的關系并不是很好,她總把那個小胖子介紹給他,還不停的說媒,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召集舊臣,在菏縣準備造反。”

裴恒皺眉,眼中浮現了一絲不可思議:“二叔打算怎麽做?”

裴恕從來不知道失去的滋味是什麽,直到那天看着宋舒魚劃開自己的手臂,把這麽多年的恩情還給他,他才明白了失去的痛苦,比囚.禁的那八年痛苦太多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與她靠近,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讓她回到自己身邊,甚至不敢再去抓她,怕一不小心再把她退遠。

“不知道。”

裴恒看着裴恕,他從來沒在二叔身上看到過這種頹廢和無助,一個在戰場上橫掃千軍的男人,在面對宋舒魚時也會如此的無力,不然怎麽會動用情絲引這種邪術。

“我不懂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我知道宋舒魚是那種将心比心的人,你對她好,她便加倍對你好,她從來不會主動惹事,但也一直很悲傷很難過。”

裴恒看着天邊的星空,眼睛很空,在這茫茫人海中,他不知道宋舒魚在哪,卻将她的一颦一笑都記在腦海裏。

好幾次路過将軍府,聽見宋舒魚說想養條狗。

但她一直都沒去做,有一次他問她:“為什麽不養?”

宋舒魚托着腮幫子:“養一條怕它寂寞,又怕給不了它未來。”

“狗怎麽會寂寞?”

宋舒魚一本正經的說:“等待太難受了,我怕狗狗有一天把我當成全部,這種感覺很難受很難受。”

“為什麽當成全部會難受?”

“因為它見不到我就會找我,見到我又會怕我不喜歡它,也會害怕我喜歡其他的狗。”

裴恒從沒想過狗也會被賦予這麽多的情感,好像她說的不是狗是人,就像她和裴恕,時時表現的自己很快樂,表現的自己與他在一起很歡樂,更多的時候是沒有安全感的恐慌,她又總愛用嬉皮笑臉來掩藏,讓人心疼的很。

“恒兒今年十六,也該想想自己未來的大事,若是有喜歡的姑娘,朕定會幫你定下。”裴恕想起了之前宋舒魚哭着求他別殺尹如玉又道,“朕聽說尹長史的女兒尹如玉對你很上心。”

“尹長史曾是我父親的人,并不容小觑,而且我不喜歡尹如玉。”裴恒義正言辭的說道,“一直都是宋舒魚在胡攪蠻纏,我與尹如玉本就不該有半分交情。”

裴恕眼睛微眯,手指彎曲在袖口摩擦了下:“她确實胡鬧了些。”

“夜深了,二叔早些休息吧。”裴恒将婚姻大事躲了去。

裴恕也沒多說什麽。

半個月後。

“皇上,宋姑娘他們從菏縣出發,現在正在前往關城,已按照您的吩咐,對他們投誠。”

“很好。”

一個月後。

“皇上,宋姑娘他們已陸續拿下關城、佘城、禹城。”

“很好。”

“現在百姓人心惶惶,郦城山村有些村民成立了一支隊伍,正在搞起義,西城也有兩個軍隊出現了暴動了。”

“西城地處山區,四面環山,鄰城就是河城,掉河城的兵過去支援,另郦城的起義的是最近的蝗災引起的,赈災一事朕會再商議,先讓縣府去安撫民心,暫時不動用軍隊,情況再派人跟進。”

“皇上,屬下的意思是您對宋姑娘他們一路放行,會讓各方勢力以為陛下無能,将這江山社稷拱手讓人。”

“朕自有自己的打算。”

四個月後。

宋姑娘兵臨城下,大軍已到京城城門外,而京城的百姓一路歌舞升平,四個月從菏縣一路到京城,沒有發生過任何的沖突,等于是當今聖上将這江山送給了前朝公主,只不過走的是表面形式,對于百姓來說,只要沒有戰争,誰當皇帝都無所謂。

一路以來,到處都是流言蜚語。

有人說當今聖上被妖女迷了心智,要美人不要江山。

有人說當今聖上就是前朝的人,為光複前朝才會殺兄弑父。

總之裴恕在衆人的心底,由以前的鎮北大将軍、所向披靡的戰神,變成了一個貪圖美色又暴戾的昏君,畢竟沒有人會将殺兄弑父的人再奉為神,只有魔鬼才能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宋舒魚道京城城樓下收到了皇宮來的使臣,她萬萬沒想到這使臣竟然是裴恒。

很久不見,裴恒騎着馬,一身銀甲,手持長劍:“舒魚,這是二叔給你的信。”

他看着宋舒魚一身戎裝,從未見過這樣的她,明豔逼人,長發束起,皮膚比以前稍稍黑了些,但眉宇間卻多了一絲英氣,那雙眸子不再是墨綠色而是黑色,他赫然想起了半年前二叔眼睛出血,情絲引,一者傷,一者疼,怕是與宋舒魚這眸子有關。

宋舒魚接了過來,打開信封,她太熟悉他的字了,筆鋒銳利,剛勁有力如他的人一般,透着一股極強的攻擊性,随着信的內容,宋舒魚的臉色變得異常沉重,裴恕約她明日在三觀樓相見,如果她赴約,那他便打開京城的城門投誠,為了将傷亡降到最低,望她能做出最合适的抉擇。

裴恕這四個月來所做的一切怕是都是為了明天,為了讓她自己到他面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現在這種境地已無退路,一個是當今聖上,一個是前朝公主,他們中間注定隔着國仇家恨。

宋舒魚為的不正是将他想得到的徹底毀掉,他要滔天權勢她就奪走他的權勢,他要掌控她的人生,她就将他的信任踩碎逃走。

可如今她卻不知道他要什麽,從打開的第一座城門開始,她就發覺自己根本不了解裴恕,他不要江山,他對這權勢毫無欲望。

“裴恒,我明天會赴約。”宋舒魚握緊了信封,不管結果如何,她都必須要去了結他們的恩怨。

天黑了下來,飄下了細雨,裴恒看着雨中的宋舒魚。

“我想同你單獨說幾句話。”裴恒翻身下馬。

宋舒魚也下了馬,她朝顧耘點了點頭,便與裴恒往另一邊的山坡走去。

裴恒一路沒說話,伸手撐着傘,剛好夠容納兩個人,雨淅淅瀝瀝的飄了些,落在了他的一半肩頭。

“我二叔是個挺可憐的人。”裴恒低着頭,看着面前的路。

宋舒魚點頭:“我知道。”

一生沒有一個信得過的人,沒有一個推心置腹的人,只有無盡的猜疑和不安,看着大量的安神香料入眠。

裴恒微笑:“二叔十二歲的時候,我五歲,有一天我父親對二叔說,他如果能赤腳從火炭上走過去,就求爺爺放他出去,後來父親兌現了承諾,确實把二叔放出去了,但是把二叔送進了煉獄營。”

宋舒魚的心很難受,她想到自己曾經看過十幾歲的裴恕,畏畏縮縮,曾經他是那樣小心翼翼,原來是這樣。

“煉獄營是什麽?”她問。

“是軍營裏訓練死侍的地方,在那裏只有厮殺,沒有朋友,沒有信任,目的就是将人訓練的沒有七情六欲。”裴恒娓娓道來,眼中是無盡的蒼茫。

“為什麽…同我說這些?”

裴恒抿唇,轉過頭看着她:“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給你一個安全的地方。”

宋舒魚停下了腳步:“什麽意思?”

“殺兄弑父。”裴恒道,“他們的勢力只要在一天,那二叔便要提心吊膽一天,他給你支起了将軍府,可外面卻是血雨腥風,無處可以安生,唯有他拿下了江山,才能确保你可以永遠安全。”

原來他要的是這個,不是權勢,是安全感,是他想要給她的安全感。

不,不可能,他愛她,怎麽會囚.禁她?怎麽會打她?怎麽會将她的自尊碾碎?

“不,他就是熱愛他的滔天權勢,他就是要這至尊的權利,我不會因為你這些話動搖的,我不可能棄那些士兵于不顧,我既然答應給他們一個家就一定說到做到。”

雨越下越大,噼裏啪啦砸在雨傘上,天地間只剩下雨聲。

裴恒伸手将宋舒魚拉進懷裏,很緊,但很快又松開,他握着宋舒魚的手,把雨傘的傘柄塞進她手中。

“我走了,珍重。”

他說了一句,便走入了雨中,宋舒魚看着他的身影,不知怎麽心裏難受極了,就像這猛然下起的大雨,她的心空落落的。

造反不見血,城門全開,他的心意一早就已表明,只是她不願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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