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棋盤
棋盤
“不就過個年嘛,哪裏來這麽多事。”楚君陽案前攤着卷宗,上面是各州丈量土地的詳細。
“楚大人別太憂心了。”馮既遠說,“不如讓下官與開盤棋。”
楚君陽起身錘了錘腰:“走,去南書房。”
馮既遠将茶盤放下,跟在他身後去了南書房。
刺客要三司會審,楚君陽忙于變法,便交給了別人去做。右都禦史他是不放心的,那是白家的人。可其他禦史做事,他也怕遺漏下什麽,于是思索整夜,卻也沒想出個結果。眼前這馮既遠确實聰明,但資歷太淺,別人不能信服。
三司會審程序繁雜,反正最後自己也得去看上一眼,現在都托給別人也無可厚非。
說到底,還是楚君陽懶得去。
棋盤擺開,馮既遠執黑,将棋子敲落。
“錦衣衛倒是吃了不少好處,今日在皇上面前大出了風頭,聽說逃出去的那宦官也是被他們的人拿的。”楚君陽棋風保守,在黑子的進攻之間巧妙化解,“你說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前朝亂黨?”
“下官覺得有,”馮既遠說,“錦衣衛如此大張旗鼓地做好準備,興許是得了暗樁的消息。”
楚君陽沉默一陣,手裏的棋也下得快。
“楚大人棋藝又精進了。”馮既遠笑說。
“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味道就變了。”
馮既遠之父曾與先帝對過弈,棋藝了得,他的兒子,自然也不差。可惜時過境遷,馮既遠的父親死于權争,他的兒子被力保了下來,卻只有一個八品小官。
“是了。”楚君陽道,“丈量土地最大的問題在于沒有人手,你覺得錦衣衛如何?”
“錦衣衛只聽令于皇上,恐怕難吧。”馮既遠說,“錦衣衛指揮使也是世家的人,大人如何能放心。”
“裏面那個蕭成,我看可以用一用。”楚君陽道,“真說起來,以前我還見過他幾面。”
“他在錦衣衛裏似乎沒多少人。”馮既遠眉頭蹙了蹙,“大人真想用他,其實也容易。”
“他好比是這盤上的黑子,已身陷重圍。”楚君陽提了幾枚黑子,淺淺笑了笑。
“大人方才還很看好他的,這提議還是大人提的。”馮既遠也不惱,從容地笑着,“仔細想了想,下官倒真覺得他可以用。”
“如何用。”
“大人可以威恩并施,有當年助他那一推,他肯定希望多個盟友嘛。”馮既遠像是下得累了,身子往後倒了倒,“雖然當年大人沒在明面上幫他,但憑先生這一層,他多少是能信的。”
當年朱家上書皇上,參蕭家為謀逆之黨,害得蕭家被滅了滿門,只剩一個蕭成留着,最後能保住性命,老禦史汲元正的功勞很大。
景泰八年,也就是剛好十年前,蕭家被追殺的事情參與的人很多,可也難查真僞,也許只有爛在土裏的蕭家人記得了。
“他想推翻世家,與我是在同一條船上的。”楚君陽說,“錦衣衛能有多少人可以為他所用?”
“人數不多。”馮既遠果斷落子,局勢逆轉,“恰如這盤中黑子。”
楚君陽眉頭一擡,随即便看着馮既遠連提數枚白子,瞬間被擠壓在邊線,再下去,便是輸的更慘。
“臨死反撲不是好習慣。”窗外暖陽遮住棋盤,楚君陽在黑子面前盯了許久,輕松說道,“可也好使。”
馮既遠收拾着棋盤,一面說:“下官有個提議。”
“說。”
馮既遠沒擡頭,講道:“大人別将他當做棋子,蕭成雖身處棋盤深處,但能洞穿棋局,純粹的利益關系只會讓他成為雙刃的劍,哪怕是被兩方擠壓至死也不會靠向其中一邊。”
書房門開,禦史來報,說大理寺丞叫他,楚君陽看了眼兩筐棋子,起身走了。
蕭成回到鎮撫司,便已是初一的辰時了。
蕭成回到鎮撫司,見着吳杞與陸睢正在一處逗着蛐蛐。他看了眼靠在一旁打哈欠的周循:“他怎麽來了,沒安排宅子嗎。”
“路上看見蛐蛐,就想着買一只玩。可他将盤纏在路上都花完了,又不敢跟人開口,小吳去幫他買了幾只,結果自己也迷上了。”周循苦笑,“玩好久了。”
“你不累嗎。”
“累啊,可二公子的身份擺在這裏,我還是看着比較好。”周循道,“明天還不急着審韓丞佑吧。”
蕭成搖頭,又問:“這倆家夥像得很。”他忽然說,“不對啊,離津王之子,怎麽會這麽輕易花光了盤纏?”
“這小子沒來過忞都,連個三十文的香囊也覺得新奇。”周循說,“還說是要在這裏住下了,也不知是不是說着玩的。”
“住在這裏也好。”
他昨日出盡了風頭,陸睢在這裏,叵測之輩也不敢動真招。
周循說道:“大人,昨夜看見白綱了,似乎很着急。”
蕭成微微動容,說道:“看來我想的沒錯了。”
“什麽?”
“那太監是受了世家指使,可見了我,又臨陣退縮了。”蕭成喝了口水,“白綱怕事情敗露,急于滅口,不想他竟跑出去了。”
“難怪大人要小吳出去叫牧同知。”
吳杞聽見有人喚他,轉過頭疑聲:“嗯?”
蕭成向他搖了搖頭,對周循接着說:“可牧遠川有這麽容易将人交出來嗎。”
“不好說。”周循抿着唇線,“他一個人逍遙慣了,若是硬來,恐怕會碰上釘子。他沒受過世家苛待,不容易情願選擇陣營。”
“他那邊我去試試,只要能将宦官的嘴撬開,白綱就危險了。”蕭成說道,“韓丞佑還沒人講過話吧。”
蕭成交代過,要晾他一陣,等他在诏獄裏熬不住了,問出事情便容易了。
“嗯。”周循又補了一句,“着人看着,死不了。”
錦衣衛還沒有達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何況又有世家虎視眈眈,他不能大意,至少不能自寫一份供狀,将韓丞佑的手摁着畫押。
蕭成也想聽韓丞佑這些大臣的話,想知道他們與朱家的關系。蕭成與世家乃是生死大仇,這些人一個也跑不了。韓丞佑最後說的那句話,也确實讓他好奇。
陸睢忽然高聲:“你輸了,小吳!我的蛐蛐挑的好!”
吳杞有些郁悶:“怎麽贏過一回,就連着敗了?你等着,下職後我再去外邊尋幾只來,一定能比下你。”
蕭成指尖摸了摸刀柄,往公堂後邊去了。
邊關來了封信,是用暗紅色的漆澆的口。
這樣的信,只能是密信。
傳信的士卒一路策馬狂奔,卻遇着大雪,再難行走。
矮個子的倒在雪地裏,半斂着眸說:“我……撐不住了……”
“軍信危急,站起來!”高個子喝到,将他一把拽起來,“上馬!”
高個子翻身上馬,回頭看見矮個子又倒下了。
他胸前的信封滾燙,終于甩動馬鞭,座下棕馬猛然奔出。
可他也倒了。
雪地渺茫,他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白茫茫的天地愈來愈黑。他雙眼沉重,肚子空得直磨,下半身逐漸凍沒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來了個土匪。
那土匪見了他這模樣,喜上眉梢,一邊翻着高個子厚厚的衣裳,一邊在嘴裏念叨:“媽的,這個鬼天氣,便宜我了。”
高個子沒穿軍裝,披着保暖的裘服。
土匪忽然在他胸口翻到一封信。他盯着上面的紅漆,沒開口,也沒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