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酒醉

酒醉

待到三司會審結束,已是數日以後。刺客寧死不言,後來一頭撞在了柱子上,險些交代在軒轅臺上。太醫院的人将他帶下去救治,等到有機會再審一遍。

今日上元燈節,蕭成休沐。

他已好久沒見過燈節的街市了,往日都在鎮撫司裏度過,現下成了皇上身邊的紅人,休沐也非全是自願。

肩膀的傷口已恢複得差不多了,被人一撞,微微有些癢。

那人僧人模樣,回頭對他道了聲佛號,語調忽變:“施主不曉得看路嗎。”

蕭成眼眸微凝,不欲生事,側過身想要離開。

“施主實在無禮,撞到人也沒聲謝。”僧人卻幾步晃身,在人群中握住蕭成手腕,“貧道看你也像個習過武的人,怎麽如此無禮?”

蕭成轉動手腕,一時沒縮回來。他擡眸說:“別太過分。”

小僧人卻依依不饒,壓着聲音說:“施主今日若不把這個歉道了......”

蕭成實在沒想明白,這個和尚能有什麽能耐,可無奈今日沒穿飛魚服,也沒帶腰牌,抿了抿嘴準備道歉。

一邊走近個老和尚,錫杖拍開小僧人的手,向蕭成微微躬身,又喝向小僧:“逆徒!佛家人講究心靜,你做什麽。”

小僧人立馬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他轉身看向蕭成:“施主,适才唐突了。”

蕭成動腳便走。

這倆僧人奇怪,小的那個力氣大,老的也看得雲裏霧裏。人潮擁堵,他好不容易擠出來半個身子,又被人摁回去了。

道路中間被讓出條空地,大車上站着位妖冶女子,舉着團扇唱歌。

唱的是長恨歌。

“這元宵怎麽唱長恨歌。”蕭成暗自腹诽,身邊的百姓卻是興致高昂。

這女子是頭牌,還常常被請去參加各種官員的宴會,只為助興。她生得妖冶,語氣也十分撩人,蕭成卻沒這興致,準備要走。

他忽然感到肩頭被人敲了一下,是陸睢。陸睢問他:“你怎麽在這裏?雖說今日休沐,可平日見你也不像是個會來湊熱鬧的人。聽說這邊有位歌姬,唱得好聽生得也美,莫不是來看她的?”

蕭成沒搭這話,說道:“你來做什麽。”

“忞都的節,我想見見。”陸睢開了話匣,滔滔不絕,“話說我們北邊啊,沒那麽多節日,頂多戰勝了,吃點酒,再派幾個人上去舞劍,平常便沒了……”

蕭成沒理會他,一邊在人潮中尋找着端口,還在思量着如何甩開陸睢。

“不過忞都人是真的多,哪怕我們那邊打了勝仗聚起來慶祝,也沒有這樣的擁擠。”陸睢卻緊追不舍,他将聲音擡高,就抵在蕭成背身,“也許是因為這裏地方小,一點人就把路面全擠滿了。你幹嘛去?我從那邊來的,全是人,你也要去看雜耍嗎?”

“二公子。”蕭成頓住腳步,陸睢撞上他,“你最好早日回去,對忞都和離津都更好。”

“為什麽?回北邊嗎?”

“你呆在忞都,他們就會牽制你,讓你回不去,北護軍就會有所顧忌。”蕭成道,“你成了離津王脖子上的狗鏈子,忞都随時都可以牽動,北地的戰事便也難成。”

陸睢一臉愣怔:“什麽叫狗鏈子?”

“古來将相皆如此,怕有人功高震主,就會用你制衡離津王。何況世家還在一邊虎視眈眈,他們蠶食大景,你也讨不得好。”蕭成将他帶出人群,“趕緊回去。”

“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告訴我?”陸睢有些郁悶,“已快二十日了,說啦也是,父親那邊竟沒有來信,恐怕就是被人截了。”

見他回去收拾行囊,蕭成總算松了口氣。

事情哪有這麽嚴重?大景內憂外患,帝王不會讓北護軍有所顧忌。世家哪怕想要造反,可北方離得遠,他們更該采取遠交近攻之策。蕭成只是過過嘴瘾。

蕭成走入一家客寨,向小二點了幾個菜。

“施主好巧!”耳邊忽然傳來小僧的聲音,他自來熟地坐到一邊,“小僧修為不精,不能靜心,是以唐突了施主。”

老和尚走來,向他微拜:“施主,為表歉意,這一餐,便由老朽請了。”

“不必……”蕭成摸了摸兜,卻沒能抓到銀子,他一時有些窘促。

“不必”二字似乎沒被人聽見,小僧笑嘻嘻地去給小二結了帳:“施主還有什麽想吃的,只管點。”

蕭成埋頭吃飯,桌上被上了酒。

他擡起頭,老和尚說:“老朽見你有緣,不如結個朋友。”

“不喝酒。”

“小酌,不礙事。”老和尚将酒壇子打開,往裏猛吸一口氣,“新拆的陳年老酒,香!”

蕭成想着銀錢也許是在人潮中被擠掉了,眼下小僧人又為自己結了款,一時間沒想出拒絕理由,便拿酒杯接了些。

“不敢耽誤施主,小酌一杯便夠了。”和尚給自己也斟了一杯,将上來争強的小僧推開,“酒是好酒,老朽便擅作主張,送予施主了。”

“不必。”蕭成飲酒下肚,只覺喉間滾燙,好一會兒才說:“不喝酒。”

老和尚又給他上了一杯,他忍着喝下,又夾了菜肉墊着,起身要走了。

此地詭異,不宜久留。

這兩個和尚都不是善茬。

他走得搖搖晃晃,絆在門檻上就要跌倒,卻被人一把扶住。

那人将蕭成攙着走向一邊,老和尚走出來,沒看見他們。蕭成一臉紅暈,迷糊中擡起頭:“你是何人。”

“楚向霖。”楚君陽說。向霖是他的字。

“這酒有毒。”蕭成醉意難忍,他被灌下點水,“你救我。”

他已神志不清,說話也詞不達意。楚君陽将水壺放下,面上露出點笑:“睡一覺就好了,我帶你去找個地方。”

蕭成這樣子,是定不能被人看了去。

“你叫什麽。”楚君陽問。

“蕭,”蕭成艱難地回答,“蕭成,蕭卓安。”

“卓安。”楚君陽念了一遍。

“冷……”蕭成裹了裹衣服,又說,“熱……”

“冷就多穿點。”楚君陽将自己的大氅也披在他身上,“熱嘛,我替你扇風。”

紙扇沒開,是被蕭成的手指壓住了。他說:“你要帶我去哪裏。”

“自然是找個可以留宿的地方。”

“回鎮撫司。”

“不回。”楚君陽偏頭說,“到處都是等着看你笑話的人,現在回去,這麽多年的引隐忍就付諸一空了。”

蕭成抿緊唇線,沒再開口。

楚君陽忽然轉回來,睨眼打量他微紅的臉頰。

蕭成在寒風中冷靜些許,對上他的目光,冷聲說:“看什麽。”

二人之間“嘩”的一聲展開紙扇,楚君陽将手放低了些,露出極為好看的一雙眼。

“看你啊。”楚君陽眉角略彎,“蕭卓安。”

蕭成別過頭去,眼前是一方府邸。他問:“這兒嗎。”

“我的府。”楚君陽将門推開。

“門沒鎖?”

“沒。”

“這是……”蕭成腳下頓住了,“為我準備的?那兩個和尚也是你叫來的?”

“不急。”楚君陽兀自去內,“等你醒透了,再好好想想。”

蕭成倒退一步,被雪絆倒在地上。

“府裏沒人掃雪,磕着了吧。”楚君陽将蕭成扶起,攙向廂房,“先睡一覺。”他負着蕭成時将臉湊過去,細聲說着,“等你睡醒了。”

蕭成四肢酥麻,倒頭便睡。楚君陽替他焚了香,清淺香氣溢在鼻尖,蕭成逐漸安靜下來。

蕭成做夢了。

少年蕭成飲酒離了府,在外邊逛市。途中碰見一個人,與他很合得來。商販出價甚高,那人幫他打壓價錢,将玉珠送給了蕭成。

少年蕭成滿心歡喜,邀他去府上做客。那人應了。

蕭成推開院門,卻發現裏頭躺着許多死人。蕭成的父親擡頭看了他一眼,用嘴型說着:“快跑。”

蕭成膽怯,幫他買來朱玉的那人一把鎖住脖子。

蕭成大口喘氣,玉珠掉落在地。

恍惚間看見一個男人對父親開口:“蕭榮明,還要負隅頑抗嗎。”

蕭榮明渾身顫抖:“放了我兒子。”

男人似乎應了。

蕭成一口咬了背後人的手臂,他吃痛撒手,蕭成拔腿就跑。

那天,血染蕭府。

父親臨死前的眼神就在眼前,地面上兄弟的屍體就在腳下。他冷汗淋漓,指尖攢住被角,仿佛捏在玉珠上。

面前是個身着杏黃四爪蟒袍的男人,他握着腰間短刀,眼前景色随出鞘聲赫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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