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食毒

食毒

監牢裏潮濕寒冷,其他囚犯被一個接一個地提走審訊,卻一個也沒回來。

韓丞佑沒吃上幾頓飽飯,面容消瘦了許多,肚子上也少了贅肉。他大叫着喊來獄卒,跪趴在地握着牢門。

獄卒将碗裏的水灑在他頭上,惡狠狠地說:“怎麽才十幾天,大人就撐不住了?”

獄卒手上斷了根指,陰翳眼神藏匿在黑暗深處。

“快,快叫來蕭成,我什麽都招,什麽都招!”

獄卒滿臉嫌棄地看着他,蹲下身,用空碗敲了敲韓丞佑的頭:“你想活嗎。”

韓丞佑拼了命地點頭。

“你怎麽敢呢。”獄卒戲谑地笑道,“你是階下囚啊。”

“幫我,幫我,我在別處藏了好多錢,官府找不到的,你幫我,我把錢都給你!”韓丞佑眼裏閃着淚星子,“幫我,幫我逃出去……”

獄卒在昏暗中緊盯着他,半晌說:“你想活嗎。”

“小吳去哪裏了。”蕭成換了飛魚服問道,“今日沒來上職嗎。”

“今早同知你不在,白綱來找過麻煩,牧同知擋了一擋。”周循正夾着餃子,有些含糊地說,“後來小吳說腹瀉難止,于是告了假。”

“牧遠川挂着錦衣衛腰牌卻與我沒什麽私交,”蕭成說,“他幫我做什麽。”

“不清楚,餃子吃嗎。”周循見蕭成沒動靜,便收回筷子,“他說替你審着那內臣,又分了樁案子給你查。白綱當時都已經走進诏獄了,牧同知從後頭走出來,要沒有他,恐怕你真要被人抓了把柄。”

“提審韓丞佑。”蕭成看了眼案上的卷宗,那是楚君陽查出來韓丞佑貪饷的證據。他說:“立刻審。”

周循放下筷,倉促用衣袍擦了手,去了诏獄。

蕭成跟在他身後,心裏正奇怪着。楚君陽為何要幫自己?四品大官的罪狀一定不好查,何況有上頭的康良做保,他費盡心思幫自己查出東西,究竟是為何?誠然那倆和尚不可能是他找的,這樣下賤的招式,不會出現在他身上。楚君陽是聰明人,很明白誠心幫忙比做局相助有用的多,可那兩個和尚背後的高手就更耐人尋味了。

獄裏寂靜,只有呼呼風聲,将燭火搖得幾欲失色。

周循走到韓丞佑牢房面前,将牢門打開,卻沒見他動。周循低眉蹲下,一手握着繡春刀,一手将韓丞佑翻過來。

蕭成眯眼看去,周循搭了搭他的頸間,轉過頭來沖他搖了搖頭。

風倏忽将燭火吹滅了,薄冷殘光照得蕭成身處明暗之間。他冷冷地說:“喚仵作來,查明死因,命人看住白指揮使,牧同知,以及今日當值的獄卒。另外所有進出過诏獄的人,全部叫來。”

周循連忙離開,知道出了诏獄,肩頭的冷才回暖了些。

“蕭哥……”小吳燦燦開口,“今日确實是我當值,但上午腹瀉難忍,便叫了個人來頂替,我沒進過诏獄啊。”

蕭成等着仵作,說道:“你叫了誰來頂班。”

“這個……”小吳奮力回憶,“就在鎮撫司找了一個,沒記清臉。他挂着腰牌的,我當時低着頭,沒能看清……他左手少了根手指。”

仵作出來了,手中提着刀具,嘆了聲氣說:“是毒死的,今日上午,大約是巳時三刻。”

“倒是趕巧了。”周循背身抵着門,看見外頭車馬行來,“提審一事沒同任何人說過,獄中的韓丞佑更不知道。他在這個關頭食毒,恐怕是被人滅的口。”他看了眼蕭成,“白指揮使來了。”

韓丞佑若事先藏了毒,為何早不吃晚不吃,偏碰上了蕭成的臨時起意?想來是有人給了他毒,正巧在此時毒死。

白綱邁步走進來,臉上畫着錯愕:“诏獄怎麽死了人?不是說诏獄看守嚴密,蕭同知,這可是你許給我的。”

蕭成垂眸片刻,說道:“白指揮使,你進出過诏獄。”

“蕭同知這是懷疑本官?”白綱忽然擺出官架子,“本官乃錦衣衛指揮使,蕭同知誣陷誰也輪不到我。”

相較于那個到現在也差不到的獄卒,蕭成反倒覺得白綱更可信些。

“诏獄死了囚犯,在下自會向皇上請罪。”蕭成向白綱拱手,又變出陰沉的眸子,“只是投毒之人身份不明,白大人就不要四處亂走了。”

白綱鼻尖輕哼一聲:“真兇尚且不明,蕭大人擅作定論恐怕不合規矩。”

周循與小吳背過身,在門外守着。

“依本官看,诏獄布防不周,因立刻撤換人手。”

诏獄是蕭成趁着景泰十六年立下軍功特向皇帝讨的,現在已基本換作了自己的人。白綱若是以此為借口撤換了布防,自己就成了空殼。

白綱獰笑道:“蕭大人不必多慮,同知這腰牌不會收走,畢竟是皇上舊友,不會有事。”他似乎沒将皇上放在眼裏,頓了頓說,“韓丞佑雖死,但你也說了,貪饷罪狀皆在,何必在意一紙口供?”

“他是戶部左侍郎正四品官員朝——廷——要——犯!”蕭成湊近了幾步,壓着聲音說,“白指揮使是想包庇罪犯,徇私枉法?”

白綱也不示弱:“诏獄歸蕭同知管,人死在裏面,本官怎麽知道是不是大人監守自盜。”

大門被人敲開,牧遠川手裏提着陌刀,有些意外地說:“二位都在啊。”

蕭成凝眸。既然牧遠川早上替自己擋了質問,便不能當着白綱的面質問他。白綱面色不變,說道:“牧同知可知诏獄裏的韓丞佑死了。”

牧遠川将刀擱了:“自然曉得。”他看向蕭成,“今早見他還好好的,生龍活虎,怎麽這麽快就死了?”

白綱帶了三分戲谑:“人,不會是牧同知你殺的吧。”

“白指揮使說笑了,在下一個閑職,平常辦案都是交給下面人去的,若非剛好能撈個好,也不會想着來诏獄。”牧遠川說,“何況在下只與那宦官接觸過,死的這位大官,在下碰也沒碰上。”

三人神色難測。

“此事在下定會稽查到底。”蕭成緩緩向白綱行了半個禮,擡目說,“牽扯其中的一個也放不過。”

“蕭大人明辨正枉,本官相信得很。”白綱移步,“可既然來了,便該看看韓丞佑的屍體。”

“裏頭髒亂,白指揮使不便進去了。”蕭成橫跨一步攔他,頓了頓說,“白大人慢走。”

白綱于他注視良久,沒說話便離開鎮撫司。

牧遠川用腳勾來個凳子坐下,日光正好灑在肩頭:“蕭大人興師動衆,找到兇手了嗎。”

蕭成搖頭:“牧同知不必幸災樂禍,早上幫了在下一忙,自然是會還的。可功過兩不相抵,若這人真是牧同知殺的,就不要怪在下不念及舊情了。”

“你我哪裏來的舊情。”牧同知笑了笑說,“不過那太監,确實有疑。”

“什麽疑。”

“待我查出所以來,再說也不遲。”

蕭成瞥向桌邊那柄陌刀,道了聲“請回”,又往诏獄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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