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糧倉

糧倉

“牧遠川是景泰八年春加入的錦衣衛,參與過圍殺朱家餘黨。”周循舉着卷宗,擡頭看了眼蕭成眼色,說道,“他殺的人不少,功勞很大,後來一路平步青雲,直到景泰十五年成為同知。”

蕭成眼眸深色:“沒了?”

“沒了。”

“他家境如何。”蕭成思索問,“忞都沒有一個大家姓牧。”

“家境貧寒,起初加入錦衣衛是為了給父親治病,得的是肺痨。”周循說,“住在遠郊。”

“一個無門無第的人能成為同知本就不合理,”蕭成看向桌角,“陌刀造價不菲,他哪裏來的。”

“我派人去看過他父親住的屋子,很簡陋,吃食還過得去,只能勉強維持生計。”周循皺起眉,“陌刀若是貴人相送,為何不賣了呢。也沒見他出過鞘。”

“朝廷裏能幹預錦衣衛的就那麽幾個,但得追查到景泰年間的朝臣去了。”蕭成坐下來,泡了茶喝,“不好查。”

皇帝身邊都是些狐貍,老謀深算不說,言語還分不清真假。要查他們,不在宮裏根本沒辦法。

“那獄卒查到了嗎。”蕭成說。

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地方。

“留了個腰牌,”周循嘆了聲氣才說,“是小卞子的。”

年會前,有暗樁傳來一則簡短的消息,說看見了朱家餘黨,後來渺無音信,直到十天後才在亂葬崗看見他的屍身,這人便是卞容。

蕭成微微屏息。

“刻意留了個腰牌給我們,嚣張得很。”蕭成指尖摩挲着茶盞,“那太監招了嗎。”

“招了,訴狀也寫好了。”

鎮撫司忽然被人推開門,楚君陽舉着折扇走進來。

“鎮撫司重地……”

蕭成打斷了周循,說道:“無事。”

周循知趣出去了,楚君陽看了眼桌上的茶:“同知大人生活清苦,這茶不好,我給你送了些來。”

蕭成沒接:“在下不愛喝紅茶,這是別人的。”

楚君陽嗤笑一聲,将茶葉放在桌上,忽然萬分風情地說:“官人既入了奴家的院,便不要見外了。還是說,那兩和尚的手段令官人十分癡迷,想再嘗一嘗?”

蕭成背過身,将茶葉放在櫃上:“禦史大人所為何事。”

“好像是十五的時候,我遣了個山匪叫你幫忙招待。”楚君陽收起花腔,“呂和,記得嗎。”

“在下給了他一個管理看馬的職位,在後邊呢。”

“他在前朝軍職不低,雖然年逾五十,可做個扈從也有些埋汰了。”楚君陽側身站在門口,“帶我去見見,興許能用得上了。”

也并非蕭成有意,可五十在錦衣衛已算高齡,再加上錦衣衛水深,他能給呂和一個職位已是天大的情分。

“你要用他。”蕭成走在前面。

“方才早朝,我将土地變法之策獻了,皇上沒反對。”楚君陽手裏敲着扇子,“丈量土地可以提上日程了。”

由于上元節的偶遇,蕭成對楚君陽也上心了幾分,變法之策也聽說過些許。他問:“你想讓他召集山匪,督察地方官員丈量土地?”

“蕭大人好頭腦。”

“信得過嗎。”

“山匪恨透了官兵,何況呂和出身軍中,善于識人才用貧困之姿爬上山腰,我大抵能信。”

“我們也是官兵。”蕭成思索一陣說,“山匪能信你嗎。”

“不礙事,我自有辦法。”楚君陽轉過拐角,看到了正在專心洗馬的呂和。

“呂和。”蕭成喚了一聲,“活先放下。”

呂和聞聲回過頭,看見楚君陽,眼神百轉将水盆字放下,徑走過來。

蕭成偏過頭:“向霖。”

“嗯。”

“這字取得好。”蕭成嘴唇扇動,“先代之中不乏有意圖變法的人,失敗者不在少數。”

楚君陽隐蔽一笑:“我要做的事情,九天神佛幫不了我,黃泉惡鬼攔不住我,唯獨找不到放棄的理由。”

天下蒼生待霖雨,不知龍向此中蟠。

衛尉寺卿宋竹臨本就挂了個閑差,但前些日子下面有官員私售銀器,潘毅荀便打發他來監工糧倉了。

他嘴裏嚼着菜餅,将最後一半咽下時剛好看見李簡走進來。他連忙起身,吞了口水說:“李大人早。”

李簡是工部尚書,戶部出錢,他工部修糧倉,中間來了個監工的,有些事情确實不方便做了,也沒給他好臉色看。

宋竹臨沒心沒肺,對李簡這聲冷哼毫不在意,跟在他身後左顧右盼:“這糧倉不是建好了嗎,怎麽還要我留着?”

李簡一聽心下就有些來氣,若沒有這監工的,修建糧倉時已可以貪下不少的公款。皇上将他一直留在自己身邊,無非是為了接着監督。

“竹臨。”李簡回頭看他,“你算數好,留在衛尉寺可惜了。”

“不可惜,官職高還清閑,這忞都上哪兒找這樣的好處?現在戰亂,連太仆寺也忙活起來。”宋竹臨說,“我叔老嫌我煩,去了別處反倒更沒譜了。”

糧倉工程不大,宋竹臨專門挑選了實惠的材料來建。李簡專門找人算過,基本就是現在最便宜的價格了。要說一個算數好的人,怎麽會願意屈居于小小衛尉寺?

李簡起了招攬之心,但宋竹臨的叔叔乃是刑部的宋恒,他也擔心招來禍患。

宋竹臨照常在四處奔走,将賬本寫清楚了,便去外頭找茶樓去了。

他屁股一沾板凳,腳邊掠過一陣輕風。是雅間的門被推開了,裏頭走出個書生,素袍靜雅,手裏還拿這個紙扇。

“大冬天用什麽扇子。”宋竹臨暗自腹诽,不料被那書生聽了去。

薛千與不惱,他走到靠近宋竹臨的窗邊,笑着說:“宋大人怎麽玩忽職守,來茶樓耍?”

“你認得本官?”

“認得。”薛千與笑意盈盈,“何止認得。”

“本官怎麽覺得奇怪,本常去的茶樓關了門,在這兒等着呢。”宋竹臨要了杯好茶,問道,“本官一個閑職,跟你們文人素無瓜葛,幫不上忙。你就是将本官告上去,也沒有用。”

“宋大人說笑了。”薛千與看着窗外,樓下行人如織,“聽說大人在監工?”

宋竹臨抿了口茶:“有話直說。”

“那糧倉由戶部出錢,工部出力,一個是康家家主,一個是李家家主,怎麽會一點情況也沒有?”薛千與道,“大人仔細查了嗎。”

“本官沒什麽會的,就是精于算術。”

“大人查了糧倉的賬。”薛千與一頓,轉過頭來,“只查了糧倉的賬嗎。”

“本官只需查糧倉,沒有其他。”宋竹臨道。

“糧倉在收購糧食時花的錢,大人可查了?”

“自然查了。”

“恐怕沒仔細查吧。”薛千與笑了笑,“賬本上記的是公款,若是用私錢買賣,是看不出來的。”

“他們用私錢,也賺不到好處。”宋竹臨有些不耐煩了,“快點說。”

“私錢的交易能夠買通一整條路,日後忞都裏能夠供應某種材料的商人明面上全都漲了價,他們再用低價買進來,賬本上寫着高價。”薛千與說,“大人沒發現,近期木材價格上升了好多嗎?”

“他們費盡心思也賺不了幾個錢,這工程需要很長時間的疏通。”宋竹臨問,“你有證據了。”

“沒。”薛千與又說,“這檔子事已有好久了,恰好見到大人剛正不阿,不如幫個小忙。”

“你一個書生,怎麽知道那麽多?”宋竹臨兀自想了想,“誰想讓我幫忙?”

“左都禦史楚大人。”

宋竹臨握着茶杯的手一顫,險些滑落下來:“誰?”

薛千與又欲開口,剛張開就被打斷了。宋竹臨神情激動:“我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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