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叵測

叵測

沈居宜走在園子裏,清晨的露水還沒消退。錢公公近來得寵,常侍皇上身邊,不過他也很聰明,但凡遇到政事,都會尋個由頭回避。

“這春天一到,百花便該齊放了。”沈居宜找了個地方坐下,一旁的婢女奉來點心。他揀了個棗花糕送進嘴裏,半晌說:“一月前的行刺案查得如何了。”

錢公公躬身說:“奴婢不知,可既然查了這麽久,哪怕再難查,也該有點結果了。”

沈居宜輕撫了撫小花,說道:\"不如下午便傳召楚君陽和蕭成,順道讓他們将其他派的上用的人也叫過來。\"

天子遇刺有損龍威,故而他沒在早朝上提。可畢竟是誅九族的重罪,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能不了了之。

錢公公忙應了聲,知道皇上與這兩人的交情,便打定了主意不叫別人。他問:“皇上,這氣色看是要下雨了,不如先回宮吧。”

“也好。”沈居宜想了想,說,“朕還沒有大病不愈。”

錢公公惶恐跪地:“皇上息怒,老奴不是這意思。”

沈居宜看了眼周圍随之跪下的一衆婢女,也覺得自己近來是愈發喜怒無常了。他嘆了聲氣,說道:“朕就在這廊下等着,傳召潘閣老。”

錢公公如臨大赦,規規矩矩地作揖離開了。

不久後潘毅荀便到了。

“皇上。”

沈居宜擡手:“免禮。”待潘毅荀起身,他開口說,“今日傳召于你,閣老可知是為了何事?”

“衛尉寺監造的糧倉。”潘毅荀說,“皇上,糧倉建得很好。”

沈居宜點頭:“閣老說的不錯,可朕久居深宮,哪怕朝中有百官谏言,恐怕也難以做到不被欺瞞。”

“皇上英明無比,登基四十日來勵精圖治,在朝文武皆以皇上為标榜,怎會大膽欺瞞聖上?”潘毅荀說,“皇上多慮了,建造糧倉的賬本記載詳實,沒有出錯。”

沈居宜看雨水沿着屋檐淌落,說道:“下雨了。”

潘毅荀愈發琢磨不定這個皇上的意思,從方登基時的稚嫩,幾乎一眨眼已變作近乎景儀帝的模樣,實在深不可測。

“衛尉寺畢竟隸屬兵部,不好讓宋竹臨一直待在那裏。”沈居宜說,“閣老可以什麽辦法?”

潘毅荀垂目,狀若沉思。

沈居宜折了枝花,在蒙蒙雨中悠然轉動,說道:“閣老太聰明了。”

潘毅荀一愣,心下汗毛豎立。他擡眼卻不敢看皇上:“皇上謬贊。”

“閣老承擔得起。”沈居宜又說,“可閣老太過聰明了”

在這人心叵測的漩渦中,再聰明的人也得裝作傻得剛剛好。他潘毅荀就是權勢太大,再加上先帝在處理了閹賊之後對他器重有加,才逐漸淡了君臣之別。可沈居宜已不只是太子了。

沈居宜随意地将那花枝抛下,說道:“可惜了,這花生的好看。等雨停了,就該被淋壞了。”言罷頭也不回,兀自穿廊要回寝宮。

潘毅荀深吸一口氣,看這雨越下越大,一咬牙出了廊子,将那支被折斷的殘花捧在手裏,匆忙安回了土裏。

可已折的花枝,再也難活。

皇上用完了膳,楚君陽與蕭成也依次到了。

“蕭卿……”沈居宜見他一身濕漉漉的,像是淋了雨,他問,“錢公公沒有備轎嗎。”

錢公公惶恐,卻沒敢說話。蕭成說道:“錢公公來傳召時正在審問犯人,便先請公公離了,後來出來,時辰不夠,害怕耽誤了來時,于是沒乘轎子,徒步趕過來了。”

“雨天寒冷,小心染疾。”沈居宜吩咐說,“下去換身衣裳,去偏殿。”

蕭成在錢公公側方跟着,楚君陽看向上首:“皇上,去偏殿嗎。”

沈居宜站起身,說道:“就我們三人,偏殿敘一敘。”

說是去偏殿,可楚君陽耐不住寂寞,提了想去後院,沈居宜依了他的意,又步入了雨簾下的長廊。沈居宜看見那支在土中搖搖欲墜的殘花,面無表情地說:“老師可來過信。”

“汲老爺子身體還硬朗,仍在雲臺山上。”楚君陽半靠着長廊椅背,“還是老樣子,信裏夾着茶葉,哪天茶葉重了樣,便是出問題了。”

汲元正避世在忞都南邊的雲臺山,那邊茶田廣布,茶葉更是取之不盡,從離開朝廷到現在,伴着信寄回來的都沒重過樣。

“何時回去見上一見,已有……好久沒見了。”

“想見他老爺子一面比登天還難,上回我想去探望一番,迷路昏睡山間,次日醒來已折回了山腳。”楚君陽回想起來,忍俊不禁,“皇上您若是去了,老爺子定不好意思掃地出門,正好讓我也沾些光。”

“老師避世以後,朕仿佛覺得這朝廷之中霎時少了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沈居宜側身看雨,蕭成腳步聲到了。

蕭成燎泡一跪:“拜見皇上。”

沈居宜忽而覺得有些悲哀,曾經的生死之交,在“皇帝”二字之下不值一提,全然化作虛無。他說道:“免禮。蕭成,坐吧。”

蕭成起了身,楚君陽問道:“皇上,什麽事不能在早朝上說,得私會于此?”

“是年會的行刺案。”沈居宜說道:“那案子查得怎樣了?”

蕭成看了眼楚君陽,楚君陽開口說:“刺客留在三司會審,一直不肯招供,有了戶部那右侍郎的前車之鑒,我們也不敢魯莽。”

“那行蹤詭異的阮仍阮公公留在獄中,由牧同知的人看管。”蕭成說道,“他已招了很多,并且牽連戶部尚書康良與右侍郎韓丞佑,有些複雜。”

“三十日了,連一點有用的也沒查到嗎。”沈居宜輕飄飄地說。

“那倒不是。”楚君陽開口,“韓丞佑之死引出了孟彬糾集江湖豪傑,孟章似乎為此去了好多次诏獄。”

沈居宜不明所以:“然後呢。”

“皇上。”楚君陽往前湊了湊,“朱家若有餘黨,必然知道獨木難□□麽他們最容易聯合的就是另外的世家。孟章孟彬是兄弟身份,孟章掌管吏部,孟彬若是想要安然享樂,就不會離開吏部,反而去兵部的金鞍司當值。”

雖說金鞍司也是個閑差,但沒有前人鋪路,便沒有在吏部任職來的輕快。

“他們,至少孟家,他們野心很大。”楚君陽說,“他們想滲透朝廷,那麽孟彬這枚棋子就不能丢棄。無論是因此,還是他們的兄弟情誼,都可以利用。”

“你想從世家嘴裏套話,知道要付出什麽結果嗎。”蕭成也是頭一回聽這樣的揣測,有些驚疑不定,“那個刺客牽扯朱家,牽扯衆多世家,你曉得你在說什麽嗎。”

沈居宜眉頭輕鎖,問道:“朕覺得……很有可能。”

“皇上。”楚君陽壓低了聲音,在沈居宜耳邊說,“切勿輕信人言。”

蕭成無奈嘆了聲氣,別過頭去。

“那朕該聽誰的。”沈居宜悲切地凝眸,“古來君王都清楚要親賢遠佞,可獨坐這龍椅,如何分得清,誰是賢臣,誰是佞邪?”

正如先帝沈顧,聽信讒邪,可此前再提防也難以辨明腳下百官,終于釀就不治大錯。

“皇上。”蕭成忽然問,“牧遠川是什麽人。”

“是錦衣衛同知。”

沈居宜沒正面作答,蕭成便知了牧遠川是皇上眼線,也是用于制約他和白綱的工具。蕭成隐蔽地揉了揉袍子:“他審問囚犯,知而不言,對阮公公去戶部的目的一再隐瞞,以至于下官至今也沒得到那一日的前因後果。皇上,一把陌刀難以控制一個心向江湖的俠客。”

沈居宜聽見陌刀二字,有些驚訝,很快被壓了下去:“他近來進宮面聖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他擡起頭,“朕該奪了他的職嗎。”

蕭成卻說:“恰恰相反。牧遠川出身貧寒,既然被先帝選中,他也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錦衣衛是朝廷鷹犬,若能讓他垂沐聖恩,就能成為最忠心的耳目。”

白綱出身世家,蕭成站在世家的對立面,二者陣營太過明确,所以需要一個牧遠川來制衡。

楚君陽笑着說:“七公子好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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