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麻雀
麻雀
山河遠闊,這裏是大景啊。
麻雀跌落在地面,無力地仰頭,最後一次仰望這片曾經翺翔的天空。
地面粗糙無比,它最終垂下了頭,在夕陽中合上了沉重的眼。
皇陵這邊半天也沒能找到那鼎方尊,最終還是羽林衛指揮使商陸在懸崖上看見的。
“懸崖深不見底,那方尊挂在了崖壁的凸起上。”商陸單膝跪地,對着沈居宜說,“皇上,微臣已派人去取繩索了,不久就能帶上來。”
沈居宜嘆息一聲說:“禮也做完了,那方尊不要也罷。朕寧可讓母後生朕的氣,也不要在她面前輕易見血。将人撤了吧。”
商陸微微一愣,立時垂頭應道。商陸起身回頭:“傳,撤兵,将金吾衛也告知一通。”
下官飛奔下去,嘴中高喊:“撤兵,撤兵!”
沈居宜接了水,喝了兩口說道:“天色已晚,回去了。”
這支在皇陵呆了半日多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起了駕,伴着皇上回宮了。
沿途走的是管道,官道兩邊是山坡,路有些狹窄,但山坡上都有士兵巡視,皇辇出動時,全部執矛靜立排作兩列。
“陛下。”周婧身上還留着經香,反倒暫壓了寒,“臣妾覺得,這些守衛……”
沈居宜待她很好,溫聲說:“怎麽了。”
“有一股痞氣,”周婧猶豫後說,“他們不像是前幾年的羽林衛。”
“單就羽林衛嗎。”沈居宜道,“你盡管說。”
周婧掀簾往外看,裝作看風景。她收回玉手,念道:“羽林衛也不全是,各處總有幾個這樣的。”
沈居宜無奈說:“都是走後門上來的,一個個嬌生慣養,朕會叫他們多加訓練。”
周婧咳了一聲,問道:“聽家父說,陛下要讓他參與科舉變法?”
“不合适嗎?”沈居宜問,“他也曾考過進士,但好像是因為考官苛待才沒能登榜三元,算是個奇才。”
“也正是為此。”周婧說道,“臣妾擔心科舉變法會徒增他傷悲。家父年事已高,那段經歷不想被人提起,科舉變法無異于揭他傷疤。陛下若是能夠應允,臣懇請,不如換個人選。”
沈居宜垂眸,只說:“國家大事,不容更改。朕心裏有把握,若是撐不住了,定會換人頂替。朕也是為了他好,自你成為皇後之後,他幾乎少有參與朝政,這麽好一塊料子,鋒芒已經打磨,便不要浪費了。”
周婧見他不肯松口,念了聲:“謝皇上。”
然而不消多時,皇辇忽然一頓,外頭傳來細碎的吵鬧聲。
沈居宜掀簾看去,問道:“什麽情況。”
羽林衛的商陸身上已插了刀,四面竟被羽林衛包圍。此地行過一道狹窄山路,最适合謀反。沈居宜喝到:“大膽!是要造反不成!”
他忽然明白,所謂帶了些痞子氣,是因為他們本不在羽林衛,是臨時替進來的。
商陸轉過頭來,吃力地說:“皇上小小。”
一時間刀光劍影,金吾衛喝聲四起,叛亂的羽林衛自知難敵,緩緩逼近,将皇辇團團圍住。
“保護陛下!”郭平大喝一聲,一劍将人斬成兩端,對着一旁的人念道:“皇上受奸人挾持,派一個人快馬去忞都傳醫,其餘人随我殺賊!”
峽谷內殺聲四起,這些叛亂軍實際訓練有素,以防守之姿殺人無數而死傷無幾,一人更是要掀了沈居宜的簾。沈居宜習過一陣子的武,當即手握短匕躍下車門,将那人挾持在手:“不要活了嗎!給朕退下!”
誰料這些人根本就是不要命的餓虎,一刀殺了前面那人,随即挑飛沈居宜手中匕首,正要将刀架來。
“皇上當心!”一道熟悉聲音傳來,竟是商陸快步上前,将此人一腳踹飛。
沈居宜正奇怪于商陸的傷勢,卻見他一把抓住自己衣襟,念道:“皇上,得罪了。”
“商陸!”郭平生生在人群中撕開一道口子,他知道不遠處敵軍後援已至,喝到,“皇上待你不薄,怎可忘恩負義!”
商陸棱角分明的面孔上透露出一股憔悴,他吸氣說道:“都不要動!皇上在我手中,誰敢妄動!”
沈居宜仿佛心髒驟停,在商陸輕重有度的力氣中好一陣才緩過神來,眼前出了沒有叛變的羽林衛金吾衛,連叛亂軍也都被震懾住了。他低聲問:“你不想殺朕,你受何人指使。”
商陸手臂力氣緊了些,喝到;“誰還在動!将道讓出來!”
沒人動。
商陸滿臉紅漲:“讓道!”
“讓道。”沈居宜冷聲說。
眼前的小道在人群擁擠中愈發緊張,緩緩有人往旁邊邁了一步。
“朕的話你們也不聽了嗎?讓道!”
沈居宜喊得啞聲,終于在眼前看到了一條能夠通過兩個人的小道。
“走。”商陸壓在沈居宜耳畔,說道,“不要停,走到……走到有人來接駕。”
沈居宜順着他的意思走着,凝眉說:“你受何人指使。”
他們離了金吾衛的圍圈,一衆兵甲緩步跟着跟着上來。
“末将……是景泰二年加入羽林衛的,後得了陛下賞識,在先帝面前謀得指揮使一職,至今也沒有忘記恩義。”商陸腳下緩了,他說,“慢點。”
沈居宜忽然覺得背後濕了,好像是商陸的血。他問:“那你為何要行刺朕。”
“為報恩。”商陸雙眼愈發合攏,他用盡力氣說,“末将垂沐聖恩,今日便将您安然送回皇宮。”
“為何不交予金吾衛。”
“今日……今日是羽林衛叛變……”可他終究沒說出話來,腳下一滞,在遠離一衆兵衛的地方跌滑在沈居宜肩頭。
後邊殺聲震天,叛亂軍後援已至,沈居宜還在一陣失神中沒有回過神。
一側忽然傳來馬蹄聲,蕭成策馬已至。錦衣衛從山地中駕馬奔出,猶如地獄修羅。周循領着太醫來到沈居宜面前,沈居宜說道:“朕無大礙,先救商陸商統領。”
吳杞領攜一衆飛魚服,來到邊側高地放弩,箭無虛發。
蕭成是和牧遠川一并來的,牧遠川手握錦衣衛兵馬大權,此次所來人數也可與眼前金吾衛比拟。
“帶皇上走。”牧遠川念道,手裏的陌刀被拔出了鞘,“皇後娘娘也要安全帶出來。”
蕭成沒拿逆鱗,只在金吾衛有人來報時匆匆帶了原先的繡春刀,卻也在出鞘時虎虎生風。牧遠川高舉陌刀,一路從山邊繞向後方。
“都去幫他,”蕭成知道陌刀不适合巷戰,自然會敵我交錯中礙手礙腳,“不要離得太近。前面交給我。”
沈居宜坐在馬上,一路恍惚險些墜下,他們直奔向皇宮,忽而聽聞宮鐘敲響。
沈顧躺在病榻,他雙眼眯着盯着上方,不住又側身咳出了血。
“殿下!”禦醫大咳,一衆女眷也紛紛掩面。
沈顧換來太監,說道:“朕已病重,無力回天了吧。”
公公跪在地面,眼神彷徨:“奴婢服侍了殿下一輩子,殿下還有救。”
“朕是開國皇帝。”沈顧猛咳,緩過了神說道,“大景的江山已在現在的景軒帝手裏,你們不必緬懷。”
他接着說:“朕不是個明君,犯下了一件件滔天大罪……朕曾許你們一世榮華,即便朕死了,也不會食言。”他看向太監,“朕手中還有些許權力兵力,待朕死後,盡數交還給吾兒。”
“怎麽是還!”太監說,“殿下,這大景的江山始終是您的。”
“生帶不來死拿不走的,一點點方寸之地,何足挂齒?”沈顧說道,“你們既已稱呼朕為殿下,那麽朕就不再是皇帝了。”
“殿下莫言!”公公說道,“殿下壽比南山,是天命所歸,不會死,不會死……殿下“?殿下,殿下!”
太醫上前,景儀帝氣絕。
宮鐘敲響,共十二聲,國喪之音恰好被歸來忞都的沈居宜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