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耐聽
耐聽
門外忽然傳來一道輕踩葉片的細響,楚君陽偏頭看向緊鎖的窗:“謝老,隔牆有耳啊。”
謝司珩說道:“無妨,史書上寫的都是白紙黑字,哪怕他換個法子瞎寫文章,老夫也能找出來。”
周書晧道:“謝老可以不賣關子了嗎。”
謝司珩将史書攤開,講道:“你們可知大景是在何處建軍起義?”
“自然。”周書晧點頭,“川州。”
“大周覆滅緣何?”謝司珩一邊查找着筆記一邊說,“窮兵黩武,無故向查爾達部發動戰争,邊境民不聊生。”
“我記得好像是大周的末代皇帝孤傲自大,也常常不理朝政,好在老禦史鼎力相助,國家還并不太衰。”楚君陽想起汲元正,“周大人當時應該也在忞都。”
若非大周皇做了這一番令人看不懂的舉措,現在大景與查爾達部也不會如此勢同水火。聽說這位庸皇是被砍斷了雙腿,丢在了市井中,被人活活用雞蛋青菜砸死的。楚君陽兒時也聽聞過幾分,不過當時還沒進忞都,只不過是個燈州茫然的流民。
謝司珩将指尖停留在一處:“那年戰争發動得急促,朝中許多大臣也都沒有得到消息,而川州的景軍是在約莫一年半後才建的軍,景儀帝直至大周建朝前一年才稱帝。”
周書晧看去,輕褶眉頭:“時間不對。”
史書上将大景建軍時間提前到大周發兵北上的兩年前。
“如此一來,景軍就會被人說成是為争權奪利而建,再被有心人杜撰,甚至會與大周發兵北上有所關聯。”謝司珩說到此處,還是有些心有餘悸,“若是錦衣衛消息真實,那麽這很有可能是朱家餘黨用來反抗朝廷的名。”
一旦朱家餘黨将此作為名,再生出些事端,那麽起兵奪權的實也很容易做到了了。
“詹良儀是現如今最有名望的史官,連他也被有心人掌控,”楚君陽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窗臺,“怕是不好解決。”
“就是真有異端又如何?”謝司珩釋然道,“老夫已是三朝老臣,什麽樣的事情沒見過?文死谏武死忠,老夫這把老骨頭還沒軟!”
“謝老言重了。”楚君陽笑着起了身,“漁人常說要将線放的長些,可一兩只小魚小蝦,還是可以下水去撈的。”他向二人拱手,“楚某先行告辭了,回去看看,能否先将那只耳找着。”
蕭成打馬穿過龍侯大街,在都察院前停住,馮既遠剛好拎着東西回來。蕭成認出他來,将馬繩遞給扈從,問道:“還請禦史大人禀報楚大人,說是錦衣衛蕭成求見。”
馮既遠領着他走進門,有些歉意地說道:“楚大人一早就出去了,還不知道要什麽時候回來。蕭大人若是有空,可以先在這裏坐一坐,下官譴人去找。”
蕭成沒拒絕:“好。”
他們去了一方小院,四面清靜,栽了幾棵蒼翠松柏,年份不一。
馮既遠命人給他奉茶,自己去了後廚,臨走前說道:“新鮮的牛肉,蕭大人若是能留到晚上,可有口福了。”
馮既遠才走,蕭成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楚君陽将門打開:“喲,稀客。”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蕭成開口說,“呂和已來信,說已籌集一百餘幾信得過的好漢,裏面大多都是有過軍籍的。”
楚君陽沒坐,他凝眸片刻後說:“你等着,還有件要事得處理。”
蕭成道了聲好,楚君陽便出去了。他找到馮既遠,問道:“哪裏來的牛肉。”
“方才出去買的。”馮既遠說,“那無良商家,說是新鮮,裏頭還是有不少瑕疵。”
楚君陽談起正事:“不是叫你留此監視白先禹嗎?你怎麽出去了?”
“下官在他院門口留了痕跡,他沒出來半步。”馮既遠道,“這不也得吃午膳嘛,一出去不小心忘了時間,不過也命人看住了白大人,可信。”
楚君陽抿緊唇線,半晌說:“将那禦史的檔冊交與我。”
馮既遠說好,又問:“白大人做什麽事情了?”
“蠱惑史官篡改史實,前幾日去他書房時就看他在翻閱史書,怕是在謀劃着什麽。”楚君陽略轉過身,“尚且只是猜測,不要給人透露口風。”
馮既遠恭敬一揖:“喏。”
楚君陽來到白先禹的院落門口,頓住要敲上去的手,拂袖回頭,還是沒進去。
蕭成百無聊賴地摩挲茶蓋,看着窗外的晖光,怔怔地沒聽見腳步。
“聽說錦衣衛忙的很啊,似乎是指揮使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敲打敲打……”微微戲谑的言語将蕭成從呆愣中拉回來,楚君陽看了眼他手中空杯,“怎麽會有空坐此等待,一封信件不就到了嗎。”
“楚大人貴人多忘事。”蕭成與他相處久了,也學得幾分圓滑,“呂和召集群匪,是為了幫大人丈量土地,重要得很。”
“我不喜歡‘大人’這個稱呼,”楚君陽不正經地說,“卓安,将這兩個字收回去吧。”
蕭成始終沒能厚下臉來,十分生硬地叫了句:“向……霖,嗎?”
楚君陽見他講話斷續,在木椅上幾乎要笑出了聲:“我們卓安不像是錦衣衛。”
“不像嗎。”
“對,徒有虛名。”楚君陽往前湊了湊,“一門心思全撲在複仇上了。”
他拿扇子掩住嘴,只露出個彎曲眉角。他過了片刻才說:“講正事。”
蕭成卻還沒緩過神來,愣愣道:“什麽正事?”
“呂和啊。”楚君陽輕笑兩聲,“卓安真是貴人多忘事。”
這也不怪蕭成,他自從變得孑然一身,加入錦衣衛以來,就幾乎沒有過如此輕松的暇談,今日窘境也是逃不過的。
蕭成舉杯,放在嘴邊才想起早就喝盡了,于是起身倒茶:“呂和來信,說已籌集一百餘幾信得過的好漢,裏面大多都是有過軍籍的。”
“你腦子燒糊塗了。”楚君陽還是忍不住打趣道,“貴人?”
蕭成才意識到自己有多蠢,他不欲在此停留,接着往下說:“不日他們便要進都,北鎮撫裝不下這麽多人。”
“不能購置個院子嗎。”
蕭成沉默一陣才說:“皇上畢竟是默許,錦衣衛更要不到錢。”
“你這些年都沒領俸祿嗎?”楚君陽翻了白眼,“我自然也要不到錢,但我倆籌些資,待到事成不就闊綽了嗎。”
“錦衣衛本就俸祿少,”蕭成說道,“況且我也不是很相信這些人,為了他們将口袋掏幹淨,實在有些不值。”
楚君陽不會奢求蕭成多願意幫忙,他側靠着椅背說:“不如再幹一次,你們最常做的事。”
蕭成沒想明白,問道:“什麽?”
“殘害忠良,抄了他們的家。”楚君陽笑道,“這錢不就來了嗎。”
“我們是錦衣衛,是皇帝的座下兇犬。”蕭成毫不避諱地解釋道,“呲牙咧嘴也只是裝作兇狠,人們眼中的殘害忠良不過是驅趕異心者。”
“那就……”楚君陽扇子轉了個花,“我來。反正租個客寨的事情,等他們進了都,趕緊打發走,花不了幾個錢。”
“奸佞小人。”蕭成放下茶杯,“早晚有一天捉了你。”
楚君陽見他似乎緩了過來,又不談公務了,戲說:“你的那聲向霖十分耐聽。”
蕭成走到門邊:“牛肉就不吃了,腰牌還得清點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