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眸
回眸
科考盛狀持續三天,尤為初末兩日和貼出金榜的那一天最為壯觀。
謝司珩看着過往的趕考生,遙想起當年的薛千與:“晃眼已是六年去,還能見到幾個六年?”
科舉考生無非分兩種,一是早早就進入國子監的貢生,另一就是從鄉試會試一步步走上來的貢士。當年薛千與就是前者,他天資聰穎,進士及第直取狀元名號,乃是大景開國以來的唯一,但文人傲骨常人難以窺見,世人也都想不明白他為何會屈居于一個小小八品官。
殿試舉行期間,所以考生一人一間考房,在變法之前,考生想要作弊也只需賄賂考官一人,現在主考官輪換巡查,再加上試卷的三人共閱機制,連考生也摸不準誰會監考閱卷,更何況行賄了。
禮部官員在考前确定了考生衣妝無異後,便由國子監官員發卷。
“希望這回也能出個看得上國子監祭酒的狀元。”錢山陽走到一側,“謝老可謂英雄年邁。”
“英雄不敢當。”謝司珩笑說,“你們這群人,都看不上祭酒這一職位了嗎?無非是看起來累了點,實際很清閑的。”
錢山陽是國子監的官員,品階一般,有個大內當值的弟弟。
“下官胸無大志,能謀求個領的上俸祿的官職便足夠了。”
“令弟在大內得了皇上恩寵,怎麽會缺錢呢。”
錢山陽想起錢博安,短促地嘆了聲氣講道:“舍弟命苦,又看他強撐起這個家,實在有些不忍。”
“你我共事多年,還未與老夫談起過他。”謝司珩見考場秩序井然,便起了心思問,“不如講講?”
恍然間背後起了陣微風,楚君陽湊過來:“二位聊什麽呢,我也想聽聽。”
錢山陽眼幕低垂,說道:“趕考書生意氣風發,昨日又見一故人。”這話沒頭沒尾,他又說,“若非如此,二位是斷然聽不見這樣的段子的。”
“少年生在錢家,一個不大的小家,随即天降橫禍,外出探親的路泥濘難走,車門側翻,偏偏叫少年與哥哥兩個人活下來了。”錢山陽回憶一陣,“他們二人貪玩,假稱念書留在家中,卻再沒等來父母。
“二人借着父母留下的錢,各有一番謀生之法——一個準備科考,一個要去說書。後來少年在古橋上遇上了一個姑娘,他在回頭的同時,姑娘也轉身來看他。
“二人本該兩情相悅,少年鼓起勇氣準備上門提親,姑娘卻寄來一封訣別書。
“少年無父無母,與一個不成器的哥哥相依為命,任我是姑娘父親也會拒絕。”
楚君陽從頭口中聽出幾分自嘲,說道:“于是少年就去了宮裏?”
“那時少年懵懂,險些動了自盡的念頭。他兄長好說歹說,才将他勸去了寺院裏。
“少年剃度出家,誓要遁入空門,了卻前塵。他在山上清靜地做了好些年和尚,可憐那姑娘不知有意無意,竟來山上求佛了。少年剃發明志,整日無休止地誦念佛經,不想又被這遙遙一眼掏空了心。
“當年古橋上那一眼回眸就已貫穿他的往來,他們相隔暖絮和風,卻始終沒能再靠近一步。不久少年進了宮,他淨了身,成了如今的錢公公。”
“然後國子監廣招學子,他的兄長來了老夫這裏。”謝司珩印象裏有過錢博安的身影,卻模糊不已。
“後來胸無大志的兄長放棄了說書,轉而替他那無知的弟弟完成夙願。”錢山陽垂眸合眸,“然後少年和姑娘兩不相見,至今也沒有。”
錢博安是個年輕太監,他久居深宮,将皇上伺候得十分舒服。這癡情種如今才不過三十上下,始終是沒能參悟自己本心。
“原來眼前這位才是想做說書先生的那位。”楚君陽一貫地笑着說,“不過這也不怪那少年,世道悲涼如此,能用前生一輩子的等待換來今生一個回眸,值了。”
錢山陽年紀也不大,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氛圍,将話題引到楚君陽身上:“禦史大人如今還沒有娶妻吧?下官認識些個玲珑少女,不知……”
“不必!”楚君陽一收折扇,“明日還有宴席,本官需先整理一番,先行告辭!”
言罷也不等二人挽留,已生出雙矯健狼腿,不知去向。
“你們忞都就沒人了嗎?”一個山匪語氣嚣張,“一路來看見這麽多官,難道沒一個會走路的?”
呂和厲聲呵斥,吳杞走來對蕭成附耳說:“楚大人還是不在。”
蕭成将扶着額的手拿下來,說道:“倘若變法成功,你們就是功臣,而非土匪。朝廷裏的人不能全信,這是你們的機會。”
“機會個屁!”山匪群情激憤,“我們已在此等了半日,還要等多久?我看你們就是在故意刁難,又想用我們,又看不起山匪,這便是忞都人嗎?”
立時有人附和:“老子曾是大周舊軍,不是任憑你們驅使的狗!”
“是兵就得聽令!”蕭成喝到,“你們急什麽?我以為北崤山匪不乏英雄好漢,今日一見就這點能耐?若是等得住,就安分等着,等不住,現在就滾,別他媽回頭!”
吳杞許久沒見過蕭成這般語氣了,不禁後退兩步。
這些山匪打心底地是想再入軍籍的,不能白枉了這個機會,否則當初也不會答應呂和。可他們嚣張慣了,因為是軍人,所以在北崤沒什麽人敢惹,現在到了忞都,也難改過來。
“我們的家不是北崤,我們是大周的兵。”呂和轉過半身,“現在大周亡了,我們就能成為大景的兵。你們也不想想被一股腦剿沒了吧?那就把機會抓住了,抓住機會就能翻身。”
下方頓時安靜下來。
這裏是錦衣衛辦事房,呂和帶了十幾個比較有話語權的過來,卻還顯得有些擁擠。
“蕭哥……”
蕭成側過頭,楚君陽搖了把紙扇走進來:“累死我了,這便到了?”
“今早到的,也沒跟我說過,其他人都安排在了你租的客寨。”蕭成說,“你這兩日該沒什麽事情吧,怎麽哪裏也找不到。”
楚君陽卻沒搭理後面那句話:“原來你還惦記着我租的那客寨呢。講的上話的都在這裏了?”
“差不多了。”
“諸位好漢。”楚君陽将扇子一敲,笑吟吟地說道,“這會兒朝廷着急用人,我手裏有份輕松的差事,只需各位下去監督着人丈量民間土地,其餘便是享樂即可。這差事只不過耗費些時間,還能為諸位送去功臣之名,何樂而不為?”
“一下子召集百餘山匪,恐怕沒那麽簡單。”
楚君陽早料到會有人不信,不急不緩地說:“大景土地本就大,又要實時監視那些丈量土地的官員,自是不易,所以,可能要麻煩諸位在異地多待一會了。”
“山匪幫着朝官,豈不是叫人笑話?”又有人說,“我們是匪,走到哪裏都不會吃到好臉色。”
“有自知之明便好。”不料楚君陽語氣變了又變,“故此,這回就是你們最後的機會。”
下邊又沉默下去。
“不必多慮,”蕭成唱起紅臉,“你們将以協查官的名義下去,大景七州全都要覆蓋到,現在先将人頭數齊了,後天就能出發。”
“不必後天。”呂和說,“若是來得及,明早就能出發。”
楚君陽與蕭成互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