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順水

順水

眼下暝色四起,還沒完全如春,夜晚漫長。

宴席上的人大都紅了臉頰,或趴或躺地聽着催眠般的樂聲。蕭成只喝了茶,楚君陽再旁邊,他連一口酒也沒喝上,現在正精神得很。

陸睢吃得多,舒坦地陷在椅子裏,回味着桌上飯菜的香味,也有了困意。

“該走了。”蕭成說,身邊許久無人答應,他測過身,楚君陽眯着眼也有些醉了。

“這酒看着清淡,實際後勁足得很。”陸睢懶洋洋地說,“不省人事了?”

蕭成細聞了聞酒壺,沒察覺出什麽異常,無奈地幹坐着等。這會白家還沒人出現,怕是不會來了。

亭裏輕歌還在繼續,一旁忽然傳來落水聲。

落水的是孟彬,他不懂水,在湖面上撲騰,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水花漸濕了岸邊花草,直到被人救上來,他氣喘籲籲地指着李子毅:“好你個李子毅,一個偏房也敢對本公子如此不敬?你今日将本公子推下水,來日就是将你們李家推下水!你……”

他又咳出水來,肚中積水,有些惡心。李子毅面色厭惡:“你算什麽東西,也好意思自稱公子?你那廢物老哥,官職也是靠和白家人聯姻得來的,你有何資格說我?你說我是庶出,難道你就比我的血統還正?”

孟彬一口湖水吐在李子毅腳邊,他已不顧什麽身份地位了:“狗雜種,你哥那職位還是陳向帛讓出來的,你能好到哪裏去!一個偏房生出來的賤胚子,有什麽名分?有娘生沒爹養的東西,連給老子提攜也不配!”

他們險些大打出手,陸睢一下沒了困意,連楚君陽也幽幽轉醒,擡起頭來看過去。

“二位公子趕快住手吧,一會又要被言官拿去參事了。”宋竹臨走到中間,“今日宴席該散了,各回各家吧。”

孟彬吃了一肚子的水,哪裏肯善罷甘休:“呸!這雜種可沒有家,回哪兒去?水溝嗎?老子最不怕被參,大不了将職卸了,罵也要罵到這賤骨頭臉上去!”

他的口水還噴了宋竹臨一臉,他一邊那袖子擦拭一邊還要說:“都是忞都金貴的公子,怎麽能罵出這麽難聽的話……”

李子毅被罵了一晚上的偏房雜種,将人推下湖也沒解氣,于是借題發揮:“他是窩裏被罵慣了,敢怒不敢言,才借着酒勁發瘋,一晚上罵得解氣嗎?我看你就是活該,來日死了也無人在意!”

宋竹臨被夾在中間,像是挨了兩頓罵,還想着如何脫身,馬蹄聲忽然踏響。

陸睢看得入迷,還沒注意到馬蹄聲,小聲問道:“怎麽停了?”

“看熱鬧不嫌事大,吃得還不夠飽嗎。”令他心神一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陸閻的嗓音幾乎要抵在了後腦,“該回去了。”

一旁衆人起身向世子爺問好。

陸閻人高馬大,面色已褪去稚嫩,眼底寫滿滄桑,一舉一動都是戰場老兵的老成。

“我跟蕭大哥說好了,要去被鎮撫司住。”陸睢說道。

陸閻看向蕭成,又從頭身側看去忞都公子,只說:“人多眼雜,你們與我出來。”

他是駕馬進來的,本想接了陸睢便走,這回才翻身下來。

蕭成跟在一邊,知道一處角落,陸閻才開口說:“這位便是錦衣衛同知蕭大人?”

陸睢點頭應聲,蕭成也沒否定:“二公子确有來鎮撫司暫住的意思。”

陸閻本還在頭疼該讓陸睢去哪裏當值,嚴肅的面上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老弟想留在忞都嗎。”

陸睢反複将這話重複幾遍,确認沒有陷阱後道:“确實想暫住一陣。”

“上回記得你還說過,想住在北境,說北境你熟得很。”陸閻沒着急答應,說道,“這麽快就改了主意?”

“只是想玩蛐蛐了。”

“蛐蛐還是在夏秋交際時抓的最好。”陸閻還是沒松口,“現在不僅難抓,而且都是殘肢斷臂,吃力不讨好。”

陸睢有些委屈巴巴,沒有擡頭。蕭成略作思考,說道:“世子爺不如先讓二公子留幾日,半個月後就安全送回來。”

陸閻盯住蕭成的眼,卻沒察覺出一點怯意,不禁起了狐疑之心:“你年紀不大。”

“與世子爺差不多。”

陸閻放聲一笑,說道:“忞都的人就是會講話,我還不知道該怎麽說了。”他看向陸睢,“罷了,你要想留在忞都,就找個值上着,安心地歷練一段時間,我看錦衣衛就不錯。”

錦衣衛是天子近侍,也是鮮有人敢惹的狼虎,将陸睢養在這裏陸懷瑾也放心。

陸睢将頭擡起來,說道:“真的”

“我覺得老爹不會反對,今晚回去再問問。”

“那……”陸睢瞧了眼陸閻眼色,“我今日可以去鎮撫司住嗎?”

陸閻看着急不可耐的他,笑了笑說:“随意。”随即又看向蕭成,“老弟與我提過蕭大人,說是辦事雷厲風行,适合深交,我相信老弟的眼光,來日還得大人多多關照。”

蕭成拱手說道:“承蒙世子爺惦記。”

“先走了。”陸閻走去牽馬,“我們還要留上幾日,老爹說想看看忞都的金榜題名,你也不必着急,也不一定要着急決定。”

夜色中陸閻打馬遠去,陸睢跑回去牽馬,楚君陽從拐角走出來。

“你膽子夠大的,”蕭成并不意外,“連世子爺的話都敢偷聽。”

“你們那個小吳可是要遭了殃。”楚君陽又将紙扇打開了,“你怎麽想。”

“還能怎麽想。”蕭成說,“離津王早就想好了要将兒子養在忞都,估計早就發現皇上要準備削弱他在離津的權力了。這次順水推舟,就是要表露一番忠心,對于皇上而言也好,我也算立下大功一件。”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确實暫且抹去了帝王疑慮帶來的威脅,可他難到不怕往後受到牽制嗎?”

蕭成眉頭一蹙:“害怕兩個兒子相互殘殺?可這是天家才有的事情,一方軍營,怎麽會生出這樣的顧慮?”

“北護軍不能有兩個主将,離津王也許多少有了一點這樣的想法。”楚君陽揣測道,“他就是要将陸睢養在忞都,再大力培養世子,讓他得了穩固的軍心,往後才能盡可能地避免同室操戈。”

陸睢駕馬來了:“走了蕭大哥!”

“皇上!”錢公公在簾外說,“唐王到了。”

“大晚上的才來,給他安排住處,叫他明日再來見朕。”沈居宜語氣中乏意被惱意蓋下去。

“可唐王畢竟是親王,若是皇上執意晾着他……”

沈居宜輕哼一聲,不悅道:“朕才是皇帝,若是什麽時候都能見的話,怎麽能配得上這身龍袍?”

“是,是,是……”錢公公連聲附和。

“你記住了,”沈居宜說道,“有些人,面子不能給太多。朕早就喚他來了,他一拖再拖,就是不喜歡好臉色看了。”

錢公公忙退下去了,寝宮恢複了清寂寬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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