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推舟

推舟

天色微明,今日皇上停了早朝,昨夜喝得爛醉的人全都賴倒在自家床上。

倒是陸睢,他将吳杞拉起來,一晚上惹得他睡不着覺。

沈居宜與沈汀正在皇宮會話。

“那照你以為,我大景還有誰能勝任此職?”沈居宜慢悠悠地問,不忘喝了口茶。

“臣弟多年不涉朝政,并不清楚。”沈汀看似恭敬,語氣之外卻帶了幾分輕佻。

“朕看,就屬你最合适。”沈居宜開門見山,“你是朕的親弟弟,不論誰來都挑不出毛病。”

其實沈汀不同于沈居宜,他是庶皇子,不算東宮的,自然也不算什麽特別親的弟弟。他面不改色:“皇兄若是信得過,臣弟自然願意。不過臣弟未曾出使別國,也沒有管理過禮交事務,也許常會犯錯,不合規矩的地方,還望皇兄責罰。”

沈居宜微微沉目,說道:“鄰國外交,不得有誤。”

“臣弟能力有限,”沈汀年紀不大,卻像個老油條,“但願一試。”

二人相差不過兩歲,光看眉目,還是有幾分相像。

“宣和尉府事關三國情誼,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牽連着大景上下百姓的安危。”沈居宜重複道,“不得有誤。”

“陛下肯信臣弟,自然不會拒絕。”沈汀始終繞着彎子,不緊不慢地吃着點心。

日頭上移了一寸,陽光照進殿裏來。沈居宜嘆了聲氣說:“你我好不容易相見一次,先不談國事,去南喬園坐會兒。”

南喬園挨着平南殿,是他們庶出皇子的寝宮。沈居宜如今只有一個皇嗣,這地方基本就空出來了。

皇宮蕭條,全無往日榮光。

南喬園卻是百花競相開放,各色點綴在叢間,打理得很好。沈汀大量着一邊自己種下的小樟樹,說道:“沒長。”

沈居宜卻說:“變了。”

“南陽的月,比皇宮裏見到的還要圓。”沈汀坐下說,“可惜身邊都是人前人後兩副面孔,沒個交的了心的。”

“可惜先帝病逝,從前那些皇子再也回不去了。”

“當年信王野心甚大,寧王暴戾貪奢,只有陛下仁民愛物,還有西北晉王心系蒼生,其餘都是些不成器貨色。”沈汀看着朝露裏的黃花,“可惜你們一個在忞都,一個去了西北固守邊疆,到頭來竟要一個無名小卒幫忙。陛下,大景國運難道盡了嗎?”

這話說到了沈居宜的痛處,他久久未平:“時局危及,皇弟也不是等閑之輩。”

“陛下真是皇宮裏呆慣了,”沈汀忽然一笑,“說好的不談政事不是嗎?”

小亭景色宜人,卻是一位又一位皇子的悲怆哭泣。皇子奪儲歷來殘酷,沈居宜也是被逼上皇位的。他從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接下來的選擇只有兩個,一個是殺出重圍将龍椅坐穩了,然後一步步帶着大景走向興或衰,另一條便是死在東宮,因為他是太子,所以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那便不談,你我好好賞一賞這美景。”

皇上給離津王置辦了一間院子,往後他們随時都能來住,平常只有下人打掃。

陸閻替陸懷瑾的腿腳上藥,說道:“老爹,這病你還要瞞多久?”

“得看對誰了。”陸懷瑾面色稀松平常。

“皇上。”

“瞞到死。”陸懷瑾說,“除非有一日被發現了,但那時北護軍也已徹底到了你的手中,皇上再想奪權,便發現已錯失良機。”

提起這個,陸閻心中一頓愧疚:“這樣對老弟會不會……”

“北護軍是我們陸家的,便不是他沈氏的。”陸懷瑾語氣有些軟下來,“你弟一日留在忞都,就多為你争取一日的機會,你要将北護軍權牢牢握在手中,況且這對你弟而言也不是壞事,倘若北境兵敗,他還能在忞都謀個職位。”

“北境兵敗,大景還能撐多久?”陸閻将陸懷瑾的褲腿放下,“一旦開了一個口子,大景就是待宰的羔羊。”

“大景不只有北護軍。接下來只要順水推舟地将阿睢留在忞都,北護軍就還是陸家的。”陸懷瑾簡單活動着雙腳,站起來走了兩步,像是坐得麻了。他接着說:“老爹對不起阿睢。”

“老弟要瞞到何時。”陸閻收拾着藥包,沒擡首。

“也一樣。”陸懷瑾沒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說道,“你昨晚見了蕭……”

他一時沒想起來,陸閻提醒道:“蕭成。”

“對。”陸懷瑾問道,“這人你看怎麽樣?啊睢不懂人情世故,若在忞都被有心人利用,後果不堪設想。”

“我直視他時沒有分毫躲閃,是個見識過大場面的人。”陸閻又給自己臉上擦藥,“光是這樣還不夠,所以得多看一陣子。”

“就交給你了。”陸懷瑾又坐下來,“錦衣衛是個好去處,但名聲似乎不太好。”

“相比大周,已是好上許多了。”陸閻開了口,“錦衣衛在景泰年被削弱了職權,現在許多事情都要看那些世家的臉色。”

“世家幹政……”陸懷瑾一陣惆悵,“這與宦官幹政有何區別?如今這皇上若是不能處理妥了,就是要步景儀帝的後塵。大景已是沉疴不愈,還有多少個十八年可以給他糟蹋?屆時就算邊關不破,也會被忞都裏的人殘害而死。”

兵戈向外,卻被人握住了柄。

陸閻的手頓了頓,問道:“金榜題名真的還要看嗎。”

陸懷瑾還沒确定該讓陸睢留在何處,所以他得留出時間觀察,金榜題名就是很好的幌子。陸閻猜透了陸懷瑾的心思,陸懷瑾也不否認:“裝個樣子,找個遠遠能看見的地方坐着,老爹我也确實想睹一睹萬人空巷的風采。”

“我去問過話,萬人空巷只會出現在小鄉村裏,小地方的人更關心這個。”陸閻最擅長搜集情報,每一件即将發生的事情都可以做到心中有數,這也正是陸懷瑾決意扶持他的原因。他抹了把傷口:“都城的科舉已被世家所控制,不過今年似乎略有不同。”

陸懷瑾喝着清水:“怎麽了。”

“今年有人變法,科舉也有許多地方被改了規則,總之似乎是對确有學識之輩更為公平,也開始抗争那些世家了。”陸閻說,“不怎麽了解,老爹想知道,我叫人去查。”

“多了解了解也是好的。”陸懷瑾道,“若這變法擺在明面上那便查,否則就不必了。”

他要一絲不茍地做出忠君的樣子來,不能有一點異樣。

剛入春,天色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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