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君約
君約
“他在水溝子裏的行為十分異常。”蕭成對沈居宜說,“像是被人追殺。除了錦衣衛,肯定還有人,想要将這枚廢子抛棄。”
散朝後大殿寂靜,與沈居宜去了偏殿。
“那豈不是……”沈居宜疑心重重,“忞都逆賊仍在?”
蕭成頓了頓,說道:“是的。”
沈居宜依稀記得當年戰火紛飛的慘狀,他問:“依你來看,此人該如何處置,才能引出背後的人?”
蕭成略作思考:“這人不好找,但對于朱楠一……”他猶疑一陣,“朱家一案牽扯衆多,不只是我們朝廷中人,要想給百姓一個交代,就不能在辦案時參雜私情。此案也不能由我來審理,世家會因此找到發難的由頭,所以還是三司會審最為合适。”
沈居宜點了點頭,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桌上的紋路:“可三司會審程序繁雜,拖得越久便越難拔出亂黨,至少也有了逃跑的時間。”
“三司會審得放在明面上,私底下該怎麽查快就怎麽查,自然臣是不行的。”蕭成引薦了一個人,“但牧同知可以。皇上不是要讓他垂沐聖恩嗎?此案一結,他就是忞都裏風頭無兩的錦衣衛了。”
沈居宜自然知道蕭成這是為了吸引世家的注意力,當下也沒露出表情,只說:“錦衣衛裏還有白綱在虎視眈眈,如何解決?”
“白綱雖為白家嫡子,但并無大用。”蕭成說,“他在位錦衣衛這麽多年,我還是安穩地走上來了,甚至還奪了他的權,可見他在白家不受重用,或者說沒有真的才能。想要搞定他其實并不困難,難的是錦衣衛中其他難以分辨的鬼。”
“鬼?”
“忞都有四大世家,卻也不止有四大世家。”蕭成解釋說,“那些依附于四大世家的家族常常會将‘鬼’安插在各處,不僅成了快速獲取情報的渠道,也成了四大世家相互制約的關鍵。想要拔除這些人絕非易事,就連我的親信,也難保不會被這些人滲透。”
沈居宜久居深宮,對此不甚了解,這回被蕭成直截了當地指出,抿緊唇線沒有開口。
“現在正是拉攏牧遠川的好機會。”蕭成似乎處處都在為沈居宜考慮,但他自認不是蒙蔽聖聽的佞臣,便沒接着往下說。
“朕知道了。”半晌,沈居宜道,“你下去吧。”
等蕭成走了,沈居宜呼吸難平地喚來錢博安:“傳牧遠川進宮觐見。”
牧遠川身披飛魚服,卸刀走進偏殿。
“此案蹊跷,蕭指揮使應當避嫌,交給白綱朕又不放心。”沈居宜掀了掀龍袍,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事關朱家餘黨,不要馬虎了。”
牧遠川眼眸深邃,片刻說:“皇上不覺得臣也該避嫌嗎。”
沈居宜垂目,逐漸又落回他面上:“朕知道。可牧卿還欠朕一個諾。”
牧遠川父親曾擔任太子近衛要職,後來不幸染疾,牧遠川便被編入錦衣衛之列。他并非人們所猜測的出身寒門,而是蔭蒙其父。因為是暗衛,未免引人注目卸職都是隐藏在市井之中,牧遠川家境貧寒,其父死後是沈居宜安排人厚葬的,生前被人追殺,也是沈居宜的近衛出手相助。牧遠川自會報答沈居宜,于是許下一諾。
牧遠川記起那柄陌刀,說道:“皇上對臣寄予厚望,此事過後,臣還想離開忞都。”
沈居宜一陣奇怪:“聽說你與容時走得近,他進了都察院,朕看一時半會是不會離開的。”
牧遠川從中聽出了威脅的意味,他深深吸氣,嘴唇顫抖:“三年。”
“三年啊。”沈居宜仰起頭,看着高不可及的蒼頂,“朕便許你三年,三年後将陌刀還給朕。”
陌刀只要還在牧遠川手上,就是用于鏈鎖的鑰匙。失去鑰匙的牧遠川就會遠走高飛,成為蕭成口中的那個俠客。但蕭成有句話說得不恰當,陌刀或許鎖不住別的俠客,但牧遠川一定能。
薛千與曾在牧遠川之父病重時救濟過他,那時牧遠川沒通報皇上,否則就沒有薛千與什麽事了。事後沈居宜聽說了,用私賬給他撥了好幾回銀子,牧遠川父親沒要,牧遠川也沒用過,全都原封不動地退還給了沈居宜。
沈居宜到底很看好牧遠川,嘆了聲氣露出遺憾神色:“你父親在時,替朕擋過兩次刀,沒有他,朕早已死了兩回了。那些年朕還小得很,但也分得清誰對朕好。按理他這樣的暗衛都是不該有家人的,他一直瞞着我,後來生病,朕才知道你這麽一號人物。不過都已無大礙了,他立下這樣的大功,朕還怎能責罰于他?他懇請朕将你送入兵營,那時我就想,你去錦衣衛一定很合适。如此看來,是他想法不對,你就不該進入朝廷。”
牧遠川微微動容,他是在長到及冠之年才見到自己生父的,那樣的痛苦絕不亞于喪去父母。自己苦苦尋找的父親,竟處處都在躲着自己。他麻木地接受了錦衣衛的官職,卻愈發想要逃離這個漩渦。
牧遠川很信任沈居宜,沒提立字據的事情,沈居宜卻拿來紙筆,寫下幾個大字。
三年君約。
牧遠川猶豫一陣去接了紙,直起身說:“聖上若是無事,臣便先行告退了。”
蕭成已走出朱雀門,看見了楚君陽。楚君陽敲着不離身的小扇,鬓邊還有汗,竟是在等他。
“聽說朱家餘黨已将捉拿歸案?”楚君陽上前幾步,一旁的車夫很識趣地牽馬往別處去等。
“案情蹊跷,皇上将其交給牧遠川去審。”蕭成說,“但還有人想殺朱楠一。”
“不要又被獄卒下了藥。”楚君陽半開玩笑地說,“那獄卒還沒抓到吧。”
“朱楠一說朱家遠不止我們想象的這樣,我看也是。”蕭成眼神定定,“獄卒是關鍵,用的好能從他套出更大的網來。”
這張網布局多年,僅憑幾個人反的了嗎?他們不約而同地看見了另一個朝廷,也許在大景光鮮表面之下還有另一個皇宮,人心已歸于朱家。
“朱家與忞都世家牽連在一起,一個兩個線頭很容易扯斷,根本抽不出中心的東西。”楚君陽往身後一側,嬉皮笑臉,“大致知道了,晚上去葉生計,還希望七公子賞臉。”
車馬碌碌起行,蕭成看了眼空無一人的街道,通過巷間小道去了鎮撫司。
那頭楚君陽正在轎子裏假寐,他心下百轉,可每回快要想到一點東西時,汗水就将他眼睛刺得發疼。
他好像快要看清了出口,伸手觸碰時才發現是一面石壁。
朱楠一成了廢子,背後是獄卒,獄卒是誰的人?朱家還是其他世家?朱家餘黨又為何趕在這個時候動手,是因為新帝登基嗎?隐忍十年終于動手若非臨死反撲,就是有了七分把握,或是想要繼續下去,就不得不搬上明面上了。
楚君陽拭去薄汗,像是病了。他心裏默默地想,這一切皆由年會開始,那邊從那時找起線索。
蕭成一樣心思重重,他面色冷峻,在推開鎮撫司門前頓住。
他們腦海中浮出一個名字,只要碰到他就能将地下的一切真相一并拉上來。
韓丞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