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私仆不得擅入公堂
第4章 私仆不得擅入公堂
李棋醒來時已天光大亮,身旁半扇空鋪早已涼透。
懸在半空的心事終于落地,公子知不知道書童是用來暖床的、抑或瞧不瞧得上他,其實無關緊要;人家襟懷磊落,心思從不在那種事上,是他聽了幾句粗鄙之言,就把人看髒了。
李棋如釋重負,羞慚之餘,心裏卻又空落落的,恹恹提不起勁來。往常李鏡醒早了有時也不叫他,可昨晚他才出了醜,難免擔心李鏡如何看他,于是顧不上吃早飯,洗了一把臉便急着去尋李鏡。
他跑到縣衙前院,見李鏡正升堂點卯。一腳才邁進公堂之內,只聽徐師爺假咳一聲,清清喉嚨道:“本朝規矩,如非請帶,私仆不得擅入公堂。”堂上衆人齊刷刷扭頭看向李棋,直把他看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一愣之下,轉身灰溜溜退出去,與堂下兩個持刀守門的衙役站在一起。
王寂、趙平與一班捕快,分兩列面對面立定,李鏡坐在主位上面沉似水,徐師爺抄手立于案旁。
“……許昌避世獨居,此人面上冷淡孤傲,其實心腸極好。他為貧苦人家收斂亡人,不僅分文不取,有時還搭送棺椁……”
王寂正在回話,李棋偏頭細看,發現他雙目赤紅、眼皮浮腫,心裏嘀咕道,仵作死了,你身為縣丞,幹嘛哭得像個未亡人似的,還硬裝不熟。李鏡恐怕也想到此節,因而追問道:“許師傅已過而立之年,可曾婚娶?”
“不曾。”王寂道:“孤家寡人,不近女色。”
“王少府昨夜不是說,與他不熟、不甚了解?”李鏡逼問道。
王寂明顯慌了一瞬,這時趙平募地插言:“回明府,我等與許昌只有公務來往,對他的事,只知大概。确不曾聽聞他有何冤屈故事。”
此時站李棋身側的衙役叨咕了一句:“冤屈?還不就是他爹那事兒……”李棋心頭一亮,趕忙湊到那衙役耳邊低聲問:“大哥,他爹啥事?”衙役回頭,拉開一點距離打量他一眼,李棋沖他抻抻自己衣襟:“後院兒新來的。哥你接着說。”
這衙役比李棋大不了幾歲,也是個活潑好事的,平日裏人都把他當個擺件兒,難得有人搭理他,李棋一撺掇,他便來了精神,與李棋咬耳朵道:“好多年前的事兒了,咱也是聽老人們說的……他爹墜樓死的!許師傅那會兒才十幾歲,也是個可憐人……”
“啊?打哪兒墜樓?”
“來鳳樓,就江邊兒那個。這許師傅也太想不開了,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誰說不是呢。欸,墜樓?是他自個兒跳的?這麽說,他父子兩都是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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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好說……”
兩人正交頭接耳聊得熱絡,裏面傳來李鏡威嚴的聲音:“何人堂下喧嘩?”那衙役吓得立時噤聲肅立,李棋伸脖兒偷眼看向李鏡,想示意他問這衙役,卻正好對上王寂冷厲的目光。
王寂顯然有意阻撓李鏡查問此事,李棋忖道,這群烹魚小吏哪敢違逆縣丞,這麽問下去難見成效。于是眼一轉,高聲故作訝異道:“甚麽?你說許師傅他爹,也是含冤而死?”
小衙役吓得瞪圓了眼,慌忙擺手急道:“啊?沒有!不是這話……我沒說……”
“荒謬!若真有冤案,本衙怎會不知?黃口小兒,休得謠言生事!”王寂顧不得長官在上,公然發起火來。
“王少府莫怪,本縣以為,是否有冤案,須得詳細查問才知。”李鏡向李棋微微點頭,轉身問徐師爺:“卷房內可存有當年許昌父親身故的卷宗?”
徐師爺卻吞吞吐吐:“這個……卷宗嘛……明府容禀。這些年,咱這江都縣可謂滄海桑田……”
原來,這江都縣衙多年前曾被洪水沖毀,之後匆忙間從城東搬到城北,沒過多久又遭了蟻災,這才搬到城西此處。莫說是卷宗,如今縣衙裏沒有一塊石頭、一根草木是當時舊物。這一班衙署差役,最早的也是搬來此處後從縣郊村莊裏硬拉來的。
李鏡聞言大為震驚:“原先的人呢?”
“大人有所不知,當年的水患幾乎把整個縣城都沖垮了。好不容易水退了,瘟疫、蟲災又接踵而至,不到三年時間,縣裏人口減了一半不止,幾乎家家新冢,戶戶辦喪……”徐師爺一臉憂國憂民的神色,似要作一篇口頭悼文。
李鏡打斷他道:“縣衙就沒有一個老人兒留下?”
徐師爺神色黯然:“只有仵作許昌一人。世人都不願與仵作鄰居,因此他家世代隐居在城北山中,地勢高,自家又有耕地菜園,這才躲過災患……”
剛才一直沒應聲的縣尉趙平突然開口:“回明府。咱們現在是在議許昌自焚之事,為何又問二十年前的舊事?更何況,這麽多雙眼睛看着,許昌确是自焚,根本無案可立。依下官愚見,盡早讓他入土為安,才是正事。”。
他一出聲,李鏡想起還有這位縣尉,于是正色道:“趙公身為我縣縣尉,仵作是您治下人員,理當問您。許昌自焚之事,恐有內情,如您所說,此事發生在衆目睽睽之下,如不徹查,難掩百姓悠悠之口。明日之內,請将知曉二十年前許昌父親身故一事的人員帶上堂來,本縣有話要問。”
趙平卻不領命,反而拱手鞠躬道:“明府見諒,母親大人年邁,近日身子不大好了,下官敢請幾日侍親假,望明府成全。”
李鏡萬想不到這小小縣尉竟如此張狂,竟當堂與上官拿喬推诿,一時震怒失語,變了顏色。王寂回過神來,不願鬧得太難看,便向趙平使眼色道:“明府既已下令,勞煩趙公速辦此事,隔日再回鄉孝親不遲。”
李鏡起身拂袖而去,才走出不遠,趙平就壓低聲音道:“出了這事,還嫌不夠亂?又要翻舊案!年紀輕輕,好大的官威!”徐師爺撚須嘆道:“人家是宗室貴胄,自然不比尋常。走吧走吧。”
李棋全看在眼裏,趁人群散去之時,他三步并作兩步,奔回後堂與李鏡彙合。兩人一碰面,雙雙競相叫出聲來。
“二十年前!”
“來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