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棋兒你替我嘗嘗
第5章 棋兒你替我嘗嘗
趙平說走了嘴,透露出許昌的父親是在“二十年前”出事;而李棋又從衙役處得知,事發地是江邊的來鳳樓。時間、地點都有了,何須倚仗趙平等人出力?
李鏡換了身竊藍的常服,兩人回到堂下找那守門的衙役問來鳳樓怎麽走。衙役恭敬向李鏡行禮道:“回明府,如今它叫望江樓。打縣衙前大道一路往南,走到頭,那座四層高的酒樓便是。”
李棋問道:“來鳳樓為何改名望江樓?易主了?”
“何止易主,易地了。”衙役殷勤道,“明府可知我縣二十年前曾遭水災?我爹說,當時那水,大的呀,江都改道了。來鳳樓原本在城中大街上,大水過後它就在江邊了。後來掌櫃的将被沖毀的樓宇依原樣兒修起來,改名望江樓,又建了碼頭、船塢。如今過往商客彙聚,是個日進鬥金的好買賣哩!”
這望江樓是得去一趟,可縣令親自查訪案情,若只帶一名家仆,倒顯得治下無人似的。于是李鏡點點頭道:“随本縣走一趟。你叫什麽?”
“小的叫于哨兒,他叫常青。”這人整日杵在縣衙門前,早耐不住煩,一聽明府要帶他辦差,好不興奮,仍不忘拉扯上與他同病相憐的守門小兄弟。
不大會兒工夫,四人走到江邊,見一座飛檐畫棟的樓宇矗立眼前,碩大的酒旗迎着江風呼呼作響,很是氣派。
李棋手搭涼棚,正看得出神,忽聽裏面傳來一個油滑的聲音:“哎喲!李縣令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來人是個四十來歲的矮胖子,長得白白淨淨,慈眉善目。李鏡拱了拱手,那人又說道:“草民周水興,是小店兒掌櫃的。明府快快請進,快快請進!”說着将他們引到一個僻靜的雅間。“明府寬坐,草民這就吩咐後廚為您上早茶!”周水興晃着寬闊的脊背跑了出去。“有勞。”李鏡對着他的背影客氣了一句。
于哨兒站在李鏡座側,低頭輕聲道:“明府,小的剛才是不是忘說了,聽我爹說,這姓周的不是來鳳樓原主。原來的東家遭了水災,家破人亡,姓周的白撿了個便宜。”
“哦?他原是做什麽的?”
“這個……小的倒不記得。”
李棋接話:“等會兒他再來,直接問他。”
于哨兒咧嘴笑了:“怎麽問?‘掌櫃的,你當年是怎麽撿了這麽個大便宜的?’”
李鏡偏頭看他一眼,神情十分嚴肅,于哨兒尴尬吐了下舌頭,收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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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周水興帶兩名小二,手托大盤送上八碟小菜、四色蒸點,恭恭敬敬為李鏡點了一碗清香撲鼻的義興紫筍。李鏡謝了,手托茶碟輕輕搖頭吹茶。
待周水興一一介紹完這套茶點,李鏡道:“周公費心了,本縣已用過早飯。棋兒,你替我嘗嘗罷。”李棋五髒廟裏正大作道場,一聽這話能不高興?謝了一聲接過碗筷,站在桌邊就吃開了。
李鏡啜了口茶,放下茶碗正色道:“本縣這次來,是想向周掌櫃詢問二十年前發生在來鳳樓的一樁事故……”李鏡刻意放緩語速,為的是觀察周水興表情的細微變化。
果然,聽到“事故”二字,周水興瞳孔一震,笑容雖未改變,眼神卻飄了一下:“明府言重了,草民自當知無不言。”
“好。二十年前,時任本縣仵作,姓許的,在來鳳樓墜亡,周公可知曉此事?”李鏡直盯着他問。
周水興拱手道:“回明府,二十年前,草民是來鳳樓跑堂的夥計。那日許煥師傅墜樓後,草民聽見聲響出得樓來,看到許師傅趴在地上,腦袋底下一灘血泊。許家小兒前來哭鬧,草民跟着勸了幾句,後來官家派人來,把我們都趕走了,還讓我們即刻歇業閉戶。第二天早上草民來鋪上開門,地上血跡已被暴雨沖刷幹淨。後來的事,草民就不知了。”
李棋吞下一口甜香油糕,插嘴道:“那日下雨了?”
“是。從那日起,雨就沒停過,五日之後就來了洪水。剛下雨的頭兩天,街坊們都說,許官人這輩子替人收屍,積了不少陰德,他出了事,老天爺都跟着哭。可是,後來……就沒人顧得上議論他了……”
“周掌櫃才積了不少陰德哩。縣裏能有幾個像您這樣,遭了洪災反而發達了。”于哨兒憋不住非要揶揄他兩句。
“哎喲!這話說的……”周水興拍腿道,“那時秦掌櫃一家在水患中罹難,來鳳樓也被水沖毀,搖搖欲墜,草民自己回鄉籌了一筆銀錢,才勉強将這份産業保住……”
李鏡對他如何“撿了便宜”并不在意,仍專心問許昌父親的事:“你說老許師傅當日出事時,你就在店裏?”
“是,當時草民在。”
“他從何處墜樓?可與人發生争執?”
“回明府,那日午後未時,食客漸稀,草民逮空兒在後廚胡亂應付幾口午飯,聽到一聲巨響,才跑出來,并未看到出事前的情況。”周水興說完,抽動嘴角呵呵陪笑。
李鏡看出他并不坦蕩,正要說幾句重話吓唬他,李棋卻先出聲:“老許師傅那日與誰一同來的?總不會自個兒一人來酒樓開葷罷?”
周水興愣了一下,又幹笑一聲,像才想起來似的,“哦”了一聲道:“那倒不是。他們仵作有規矩,怕人嫌他們晦氣,輕易不到外頭吃飯。許師傅那天來……嗐,這事兒我心裏一直過意不去,其實……嗐,怪我!”
原來,許煥當日并不是來用飯的。周水興哀傷訴道:“當年家翁被歹人殺傷身故,是老許師傅為他收殓殘軀,才得以全身下葬,大恩大德,草民無以為報。出事前幾日,老許師傅找到我,說他小兒将要滿十六了,他不願孩兒再幹這行,想定個桌、請個朋友,托人為孩子謀個別的營生,又怕店裏不願接待仵作,先來問問。
“那些年他父子二人離群避世,此前從未在外吃過一頓好飯,草民不忍推拒,便向東家秦掌櫃講了許多人情。秦掌櫃好心應了,叫給他安排在頂樓東北角的僻靜小廂裏,其他客人看不着、碰不上,無甚妨礙。
“那天未時末,草民在竈上剛盛了一碗飯,老許師傅走後院進來,問我秦掌櫃如何回話。我說,掌櫃的給您安排在四樓東北小廂,不過那間不甚寬敞,我帶您上去看看合不合用。他說,您吃您的,這會兒店裏人少,我自個兒上去瞧一眼。草民當時正餓得慌,便沒堅持陪他。誰承想,飯才吃到一半,只聽‘砰’的一聲……”
聽到這兒,李棋心頭一震,不留神被口中白糖糕噎住,只得瞪着眼硬往下咽。李鏡趕忙将自己吃剩的半碗茶遞給他,他兩手抱住茶碗,咕嘟一口連茶帶糕吞了下去。常青使手捋他後背,又把于哨兒逗得差點兒笑出聲來。
李鏡起身道:“勞煩周公帶本縣上樓看看。”周水興又是一怔,眼珠兒左右轉動,連聲“欸欸”答應着,領他們幾個上了四樓。
東北小廂門一打開,李棋立刻訝異出聲,李鏡與他對視一眼,四人無不納罕。
這間包廂既不臨街,也根本沒有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