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為何翻臉絕情
第14章 他為何翻臉絕情
李鏡輕拍李棋手背,以示安慰,繼續沖王寂道:“這幾日我翻閱縣志,發現這江都縣二十年來,竟換過十一位縣令,本縣已是第十二任;可你王寂,卻穩居縣丞之職,十八年如一日,從未有變……”
李棋猛吸一口氣,指着王寂道:“啊,原來如此!鐵打的縣丞,流水的縣令。你以許煥之死一案逼走歷任縣令,好将權柄牢牢握在自個兒手裏!”
“不錯。每位縣令一到任,你便撺弄許昌申冤,以許煥之死為餌,誘使縣令順藤摸瓜,查出左閣老渎職一事,從而令他們陷入兩難。若該縣令畏懼左閣老權勢、不願追查,便落下懦弱怕事的話柄,再無威信可言;如若他追查下去,便是以下犯上,自有吏部、左閣老出面料理。如此一來,自然沒有哪一任縣令能在這江都縣立足。縣令來了便想走,無心政務,你縣丞便可一手遮天,成為這江都縣真正的主事之人!”
李鏡說完,只見王寂搖頭灑淚,嗫嚅道:“不是,不是……”
“可憐許昌師傅,這些年被你利用、耍弄,無數次揭開心底瘡疤,反複經歷喪父之痛。終于,他承受不住這望不盡的絕望與折磨,決心一死了之。刺腹,而後自焚,他死得多麽慘烈決絕!明明是要為父申冤,為何不留下一字一句,死前連一聲‘冤枉’都不喊?你說,這合情理嗎?可見他的死根本不為申冤,而是為控訴你這自私僞善的惡魔!”
“不是!”王寂嘶聲吼道,“昌哥不是!”接着又痛哭失聲。
“‘昌哥’?”李鏡冷笑道,“你終于肯承認,你同他明明交情甚篤!”
李棋細細一想,又覺公子這番猜想并不通順。方才他們去王寂家中帶人,見他院內陳設并不富麗,且他與許昌一樣未曾婚娶,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處心積慮取得一縣之主的權力,卻不為自己謀私利,同樣不合常理。
他正要向李鏡提醒這事,卻見王寂哀嘆一聲,繼而啞聲道:“罷了,罷了……作戲诓騙你不假,然天地可鑒,我絕無一絲利己之心!”
于哨兒聽他承認“作戲诓騙”,禁不住訝異出聲:“王少府?”王寂搖手嘆道:“事已至此,再瞞無益。一切都是我一人主使,他們皆受我要挾強迫,請明府明辨罪責,切莫牽連他人。”
于是乎,王寂便跪在許昌墳前,将這二十年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和盤托出。
與許昌相識之時,王寂才過垂髫之年。一日他與父親往城北山中采藥,因貪玩迷了路,天漸漸黑沉,他被困密林之中害怕得大哭,幸而遇到路過的許昌。許昌将他帶回許家竹屋悉心安撫,第二天一早又将他送回城中王家醫館。許昌比王寂長兩歲,此後兩人便時常相約一起進山采藥游玩,成為知己好友,一晃過了好幾年。
二人漸漸長大,卻各有各的志向。王寂一心讀聖賢書,不願繼承家業,許昌卻對行醫治病十分向往。許昌的父親得知此事後便動了心思,想求王郎中收許昌為徒。王郎中自然也心中有數,只等一個把話說開的時機。許昌十六歲生辰,便是這個契機,界時許家請客拜師,王家做客收徒,雙方已有默契。拜師後許昌便要來醫館常住,能與夥伴朝夕相處,兩人都歡欣雀躍,無比期待。
意外來得那樣突然,許煥墜樓前暴雨來襲,許昌撐傘趕來接他,見到的卻是爹爹仰面躺在街上的慘狀。許昌自來聰明好學,從小耳濡目染,勘驗屍身的技法與經驗不亞于一般的仵作學徒。他一眼便看出爹爹并非自己跳樓或失足墜落,這種姿勢必然是被人抛下來的。他拼死護住爹爹屍身,堅持要按命案勘驗收斂,從午後一直守到天黑,終于打動了當時的捕頭劉玉全。
當晚,義縣仵作于師傅趕到,他檢驗屍身後,得出的結論與許昌的判斷一致:許煥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亡,之後才被從高處抛下,身上多處骨折挫傷,都是死後墜落造成的。于師傅出具勘驗文書時,許昌就在旁邊,他曾親眼見過這份重要的證物。可這張單子遞交給時任縣令左峻後,就再也沒人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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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左峻聲稱必定徹查此案、給許昌一個說法,許昌資齡尚淺,全不知人心險惡,加之天氣潮濕悶熱,不便停屍,他便将父親葬在山後祖墳裏,回家等待消息。那幾日許昌茶飯不思,徹夜悲戚難眠,王寂一直陪在他身邊。夜裏許昌暗自垂淚,王寂發現後,便像小時候許昌安慰他那樣,與他相擁摟抱在一起。
其實這幾年兩人相處下來,感情不經意間已起了變化,只是雙方都單純懵懂,不明白彼此的心意。那個雷雨交加的夜裏,王寂不知搭錯了哪根筋,稀裏糊塗親了許昌。
窗外轟隆隆電閃雷鳴,狂風暴雨發出山崩地裂般的動靜,兩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對呆望了片刻,彼此試探着拙劣地親吻,四肢糾纏在一起搓弄地情火焚身,卻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麽。
就在此時,外邊突然響起哭號砸門的動靜。兩人慌忙起身開門,來人竟是住在山腳下的獵戶。獵戶大哥姓常,身旁跟着懷抱幼童的妻子。他們渾身濕透,神色驚恐,大叫着“水來了,水來了,救人吶!”許昌與王寂往山下看去,山坳裏江都縣城已成一片澤國。
王寂想起爹爹不知吉兇,急得慌了神,拔腿便要往山下跑。許昌奮力将他拉住,拍着他臉頰叫他冷靜。接着許昌将婦人與小孩兒迎進屋去,他二人與常大哥一起,冒着傾盆大雨砍伐屋後翠竹,用麻繩、布條紮成竹筏竹槳,快天亮時才趕到山下,營救被困于屋頂、樹梢上的鄉民。
兩天之後,他們才在一棵沒到頂的樹旁找到已成腫脹浮屍的王郎中。王寂強忍悲痛,繼續與許昌一道救助鄉民。又過了三日,洪水退去之後,左縣令才帶着救災隊到來。
許昌聽父親說過,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時值盛夏,暑氣蒸騰,人畜腐屍遍地,若不盡早處理,後果不堪設想,他便與救災隊一起,挨家挨戶收集、焚化屍身。許多鄉民喝了髒水、吃了腐物,上吐下瀉奄奄一息,甚至有人染上蠱蟲,神智昏亂痛苦萬分。救災隊的醫者怕染疫病,沒幾日便走了,縣中只剩王寂一個半吊子郎中,看病、采藥、送藥都是他一人。他剛在這家站穩,那家又來叫,忙得甚至無瑕解手,因此再未能與許昌說上話。偶爾在街上迎面遇見,兩人只能相互看一眼、點點頭,便又分頭往下一戶奔去。
就這樣忙了半月,災情終于塵埃落定,縣中人口減去大半,縣令左峻卻不知所蹤。許昌這時才意識到,于師傅已在洪水中喪生,左峻又帶走了唯一的證據,他爹的案子已成死結。
許昌因此性情大變,一日王寂終于得閑去他家找他,他竟閉門不見。王寂在門外哭了半宿,等到天都亮了,許昌也沒出來看他一眼。王寂實在想不通,不知他為何翻臉絕情,便一連三日守在他家門口,非要見到他不可。可即便這樣,許昌也毫不心軟,到最後只隔着門冷冷對他說:“你我已無再見的必要,你非要堵我家門,我餓死在家裏便是。”
王寂傷心離去,回家苦苦思索幾日,最終想到,只有一個辦法令許昌不得不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