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伶牙俐齒的小刁奴

第24章 伶牙俐齒的小刁奴

李棋行禮後便躬身退了出去,還頗有眼色地将門帶上了。

左峻在香案前落座,擡眼打量面前兩個後生。兩人高矮身形大差不差,都眉目舒展,英姿挺拔;只是李鏡端正冷峻些,李炎則眼帶桃花、不甚莊重。

李炎先發話道:“老師,‘當年的事’,與淮南有關?”

左峻搖頭正色道:“非也。是與江都縣有關。淮南公子李鏡如今任江都縣令,為究查二十年前江都水患而來。梁王殿下仙去一事,與水患,看似兩樁,實為一件。”

聽了這話,李鏡明白過來,李炎是來問他父親梁王去世的真相,由此可見,李炎并不知曉他父親當年為保他們母子闖下了何等彌天大禍。

左峻點一支香,從頭緩緩道來。

二十年前,左峻任江都縣令時剛過不惑之年。那年端午過後,便迎來了黃梅天,連日陰雨綿綿,江水泛漲,比往年尤甚。一天夜裏,縣衙後堂來了兩名不速之客,自稱受梁王所派,向江都縣令遞上一封密箋。左峻閱後大呼荒謬,梁王竟在信中要求他鑿開江都城南江水之堤壩,用于洩洪,以緩解下游吳郡水情。

左峻當即表示絕無可能,那兩人威逼利誘,費了許多口舌,都被他一一駁斥。兩人游說不成,便灰溜溜走了。次日左峻便跑了一趟州府衙門,一封密疏将此事上報君王,卻許久未收到回應。他料想,梁王雖年少無知,卻不至于膽大包天、繞過他擅自行動。

直到那日仵作許煥出事,捕快從來鳳樓帶回的小二,說許煥之死,與一閹人有關。左峻便知此事已達天聽,定是聖人派宮中內侍來調查梁王。同時他也想到,閹人害死許煥是為滅口、替梁王遮掩。閹狗素無節操,慣于首鼠兩端、左右逢迎,他擔心聖人派來的人已被梁王收買,便連夜攜帶許煥的勘驗文書、小二畫押的口供與畫師造像,奔吳郡與梁王對質。

到了吳郡面見梁王,左峻以仵作之死為據,斥責梁王與閹狗勾結,草菅人命、為禍百姓,梁王大怒,竟将左峻囚于王府一間暗室之中。左峻拒食拒水,每日高聲叫罵,直到精疲力竭,昏倒在地。

梁王不敢傷害朝廷命官,只得将他救活過來。左峻一睜眼,又罵開了。梁王卻說,木已成舟,多說無益。原來,左峻離開江都縣後,連日暴雨如注,吳郡江水已突破最高水線;不巧梁王妃破水臨盆,情急之下,梁王已派人前往江都縣鑿開堤壩,如今洩洪已成事實。

左峻聞言大恸,以頭搶地悲號不止。梁王畢竟年少不經事,到這地步不免有些後怕,便叫人拿來一盤金錠,要左峻帶回江都用作救災。左峻悲憤難言,起初砸了托盤便走,後又轉回頭,撿了那些金子。他在吳地臨時招募了一批會水的軍士、醫者與殡者,趕回江都時但見滿目瘡痍。

此情此景令左峻萬難承受,他無心安撫江都受災百姓,只想讨回公道,便攜帶官印,只身上京告禦狀去了。聖人得知此事,自然也是大怒,當即便下旨褫奪梁王之子封號,令梁王及其子不得入京觐見,并令左峻往吳郡傳旨,代聖人訓教梁王。

左峻再次來到吳郡,卻見梁王府正缟素治喪。原來梁王妃誕下孩兒後不久便失血亡故,梁王悲痛萬分,整日哀傷悲泣,神智日漸昏沉。左峻逼梁王交出殺害許煥的閹狗,處之以極刑;與閹狗一同登上來鳳樓的水工,也畏罪懸梁自盡了。

左峻不斷在梁王耳邊詳述江都百姓受災後的慘狀,試圖喚醒他殘存的良知。可沒想到,梁王卻患上了癔病,日夜驚懼恐慌,無法入眠。半年後,梁王耗盡心力,憔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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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炎聽到這裏,臉色已十分難看。左峻停下嘆了口氣,李炎接口道:“老師意思,父親為一己之私殘害百姓,死得其所,實乃報應不爽!”

“吳郡王莫要賭氣說這狠話。”左峻搖頭嘆道,“這些年左某再三反省,如今想來,其實當年的事左某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那時左某得知許煥師傅被害後,一時義憤,考慮不周,沖動之下向你父親發難,沒有考慮到他正為你母子兩的安危擔憂恐懼。愛護妻子孩兒,實乃人之常情,你父親涉世不深,焦急之下被歹人煽惑利用,其實情有可原。試想那時,我若能冷靜下來,悉心揣度你父親的處境,在他最終決出抉擇之前,在他身邊好言相勸,事情未必走到那不可挽回的一步。相反,我行事急躁、不聽辯解便對你父親嚴厲斥責,反而激得他氣急無奈,最終走上絕路。

“炎兒,你五歲那年,為師辭去官職來到吳郡為你開蒙,既是為成全聖人對你憐憫之心,也是為彌補當年自己的過失。這麽多年來,聖人每每提起你父親,總悲痛自責,懊惱不已。如今你已長大成人,聖人也下旨恢複你的封號,你若還能聽得進為師的話……是時候放下前塵往事,無謂追究誰對誰錯,走好将來的路吧。”

“還有你,李鏡。”左峻轉向李鏡道,“梁王殿下的過錯,已不可挽回,他也已為此受盡折磨、以命抵罪,如今不必再舊事重提、牽連旁人。你為民請命的心意已經盡到,聖人心中有數,江都百姓也有目共睹。聽左某一句勸,此事不可張揚擴散,以免招來禍患。聽懂了嗎?”

李鏡早知天子不願令他的寶貝兒子聲名受損,如今見着寶貝孫子,想必又要顧念他孫子的感受,江都水患背後的真相,只怕永世也見不得天日了。

李炎追查父親逝世的緣由,必然與李鏡揭露當年之事的意願相抵,左峻不願兩人因此徒生嫌隙,說這番話,是為他二人講情說和,也是一片好心。李鏡想通這一點,只得低頭稱是。

左峻又問了兩人讀書詩文、江都吳郡兩處政事,寒暄過後,李炎面色逐漸和緩,兩人便向恩師、主座告辭,出來時已近正午。才走出一進院落,就見李棋在庭院裏揣手站着。

“公子!”李棋迎上來叫道。李鏡見他兩耳通紅,伸手摸了摸:“怎不到避風處躲躲?看凍的。”李棋搖頭說不冷,正要問左閣老說了什麽,卻瞥見李炎在旁瞅着他,急忙收聲。

李炎邀李鏡品茶,說還有些事要問他。李鏡知道他想問的是江都水患,又有姑母交代他的事,于是恭敬應了,主仆二人便乘吳郡王車駕一同赴宴。

“鏡哥不愛那些花紅柳綠,咱們去個清雅的地兒。”李炎将他們帶到一處竹林中的淨室,叫茶仆上了些茶食。絲竹之聲入耳,李棋跪坐一旁,為二人洗杯點茶。

不消片刻,李炎就已看出,李棋十分得寵。李鏡關心他冷暖不說,他在李鏡面前也忒沒規矩了。按說下人侍奉時應當低眉順目,不可公然與主子對視,這小書童卻總大剌剌直瞅着李鏡。不僅如此,他對李炎也不甚恭敬。李炎問他“你多大了”,他回“十七”,完後竟反問:“王爺您呢?”

李炎一愣,心道這是你該問的?李鏡卻毫無反應,李棋眨巴着大眼,直直看向李炎等他回答。李炎吃驚失笑,只得應道:“本王比你家公子小半歲。”心想這李鏡素來老成持重,行止端正,怎會縱容身邊人到如此地步。

不過李棋生得白淨俊俏,嬌憨可人,昨晚在車上見他撅着櫻紅小嘴的可愛模樣,李炎醉中情不自禁起了邪念。想來李鏡早已收用了他,他自然恃寵而驕,無所顧忌。不知為何,李炎心中募地升起一絲古怪的酸澀,呆望着李棋定定出神。

李鏡清了清喉嚨,李炎這才收回神來。李鏡将江都一案的始末詳細講出,李棋時不時插話補全細節,李炎耐心聽完,終于将當年的事理順想通。

“我父親私自鑿毀堤壩固然有錯,”李炎替父親辯白道,“可沒道理你江都縣百姓是人,我吳郡百姓就不是人了?若不洩洪,任由吳地江水泛濫,受災的就不只是江都一縣數千人,而是吳地千頃良田、幾萬鄉民……”

沒等李鏡開口,李棋搶先回道:“江都也好,吳郡也好,江水泛濫,不該先告知百姓、做疏散救災的打算?沒道理你娘親不能移動,就要幾千幾萬人陪她一起……”

這次李鏡終于出言制止,叫了聲“棋兒”沖他輕輕搖頭。

李炎咬牙道:“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刁奴,不看你家公子面上,看本王不使物什堵了你那小油嘴兒?”

李棋聽不懂這下流渾話,李鏡卻頓時拉下臉來。杯中茶飲盡,他便起身拱了拱手,帶李棋拂袖而去。

李鏡陰沉着臉一言不發,李棋以為他因吳郡王為父強辯而生氣,便一路小嘴巴巴地找話批評李炎。回到靖王府才一坐定,府裏下人便送來一封請柬。

吳郡王邀李鏡今夜浐河泛舟看燈,還特意說,請他“帶書童李棋同往”。

李鏡将請柬重重撂在桌上,沖李棋伸手道:“玉佩呢?給我。” 李棋從懷中掏出李炎給他那塊上好美玉,李鏡一把抓過來,用力朝地上擲去。一聲脆響,那玉砸得粉碎,李鏡滿臉愠色,沖李棋兇道:“你少同他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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